炊烟起 番外:生子记(三)

作者 : 南平晚歌

前院的玛玛拥着游甯进入房间,游甯从梁云起手上接过红布,为南淑盖上,“小淑,跟我走吧。”

红布下落,遮挡眼前所有。南淑只感觉到手被人轻轻牵起,轻轻往外牵引,身体顺着牵引的方向,一步一步往前走。

无需担心波折,无需担心前路波折不平,牵引的手仿佛带上令人心安的力量,只要牵上便能一切顺利。

在玛玛们的笑声,道喜声中,南淑随潘立出了院门,上了小轿。花轿绕县城走了一圈,游甯骑马在前面开路。小孩子追逐花轿,笑笑闹闹,要看新玛玛,有知道内情的玛玛,尼人,交头接耳,说着这段婚事的来龙去脉。

大红花轿出了县城,一路往北走,当晚的筵席摆在府城,参加喜宴的宾客都被安排上马车,一批一批送到县城的顺风酒楼,等酒席结束,又是一批批送回来。

南淑坐在轿子里闷得慌,把头上的红布一掀,挑起帘子往外张望。骑马走在轿子旁边的游甯好笑地看着眼珠子乱转的南淑,特意放慢了脚步,压低声音说,“板凳下面有一个包袱,里面有吃的,有水。觉得饿,就拿出来吃两口。”

南淑脸上一红,“谁说我饿了,我就是觉得闷。”

南淑红晕满脸,刻意瞪游甯的一眼,也显得春意满面。

游甯纵声大笑,策马跑到队伍前方。

南淑无趣放下帘子,模模坐着的板凳,果然发现木板是活动的。掀开木板,暗格里有一个小包袱,打开包袱,模出两只鸡蛋,还是温热的,一壶水,两只甜包。

剥皮吃鸡蛋,一口蛋,一口水,接着一口甜包,一口水,等南淑把手上的东西吃干,轿子正好晃进了府城。

南淑长长舒一口气,模着因吃饱鼓起来的肚子,眼皮子越来越重,头一点一点的,歪倒靠在轿子壁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花轿先是抬进一间三进的大院子,新人在这里拜见娑人父母。相熟的宾客直接就在院子里吃,不相熟的就拉到顺风酒楼里吃酒宴。

县城过来的马车,除了梁云起和范玛玛送进了大院,其他统统被拉到顺风酒楼。

南淑迷迷糊糊被人从轿子里架出来,听见耳边锣鼓声大作,爆竹声混杂着尼人即是害怕又是喜悦的惊叫声。

南淑一下子被吓醒,下意识伸手去模红布,眼前一晃,一片红。南淑“啊”了一声,发现自己竟然不是坐着,而是被人搀扶着,南淑慌忙左右张侃,在一片红色当中,只看见脚下的青石地板。

一路行进正堂,南淑被人按着弯腰,似乎向都拜了一次,南淑被人拉扯得晕晕乎乎的,别人怎么拉扯,南淑就怎么做。这时候别管观察别人,观察气氛,能管好自己已经不错了。

礼成后,南淑被人推着进入一间房间,自然有玛玛过来扶南淑坐下,又有人大声嚷嚷着要挑盖头看新玛玛。

红布被挑起的瞬间,南淑只觉得眼前人影憧憧,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挤在小小的房间里,满面笑容看向自己,而游甯,则站在最前方,手里拿着刚揭下的红布。

“恭喜新玛玛,恭喜游少爷。”参差不齐的道贺声,把房间内的气氛推开了新□。

游甯笑着向四周一拱手,“谢各位今日观礼。酒微菜薄,失礼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年轻的娑人哈哈大笑,“见谅的,一定见谅。只要你今晚大碗喝酒,有什么不能见谅的。”娑人们勾肩搭背涌上前,推拉游甯厨房,临出房门前,还有人回头对南淑说,“新玛玛,你且放宽心,今晚保准你有一个舒服好眠。”

房间内外一阵哄笑。南淑绕是脸皮再厚,也被笑得不敢抬头。

游甯被涌着出房间,房间内只剩下玛玛们,年老的自持身份,只向南淑道喜两句,便离开房间,说让新玛玛好好休息。年轻一些的,说说笑笑,有些甚至拉着南淑的手,看他手上的镯子,脖子上的项链。

南淑僵了笑脸,任人摆弄,幸好,年轻玛玛们也不过算,笑闹了一会儿就退出去。

等房间内所有人退得干干净净,南淑长长舒一口气,噔地一下跳下床,伸一个懒腰,“累死我了。”

梁云起吓得伸手要捂南淑嘴巴,“大好日子,你说这些生生……做什么呢?”

“不就说说吧了,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南淑在房间转了一圈,临时租回来的院子还挺不错的,不过也就住两天,等第二天,全家启程回县城。

“安生坐下来吧,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只管安心坐在房间里,外头的客人自然有人招呼。”

“刚才乱遭遭的,也不知道游甯的父亲阿玛是什么样子,什么性情的。”

“放心好了,明天保准你能见着。”

南淑模模自己的肚子,叹了一口气。

筵席一直至傍晚方才结束。南淑就待在房间里,由范玛玛和梁云起陪着,月兑□上的首饰,换上轻松的衣服,三人吃了些点心,说说话,聊聊小孩子们,到不觉得闷。等外间的筵席结束,梁云起和范妈妈起身向南淑告别。南淑一直送到房门,因着新玛玛不能轻易出新房,南淑就站在房门看着两人出了小院门。

游甯是被人扶着,朗朗跄跄回来的,一进门就倒在地上。南淑一个人拽不住他,幸好,门外跑进来两个年老的玛玛,一边一个扶起游甯,扶到床上去,又打热水替游甯洗干净手脸,月兑下外面的长袍。南淑柱在一边,反而帮不上手。

南淑心里奇怪,这家院子的主人服务态度也太好了吧,连佣人都可以出租,而且干得还挺不错哦,该不是价钱不便宜吧?南淑喵喵床上睡死过去的游甯,算了,明天再问他吧。

等两个玛玛关上房门,南淑躺在游甯身边和衣而睡。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昨晚的两位老玛玛听见房间里南淑和游甯起床的声响,端了热水进来,伺候两人梳洗,又送进来热腾腾的早餐。

“你在哪里找来这间小院的?挺不错的。”

“小淑喜欢,我们可以多住些日子。”

“那要看一天的租金多少。”

游甯往嘴边送的筷子一顿,眼里闪过一丝挣扎,“小淑,这里不是租的。”

“不是租?”南淑眼珠转两圈,“那你问朋友借,也是要给租金啊。别人说不用给,那是客气话,哪里真的不给的。”

“这里……”游甯叹一口气,转身面对南淑,“这里不是租的,也不是朋友借的,是我们的。我们一家的。”

“什么?”游甯认真的神情令南淑不自觉放下手上的筷子,“你,你什么意思?”

“这里是我父亲和阿玛的院子,他们偶尔来这里小住。本来没想着在这里成礼,但是你不想远离县城,家里有的几处产业,只有这里离县城最近了,日后往来也算方便。”

南淑听得迷糊,但“家里几处产业”几个敏感的字眼还是迅速被捉住。南淑眯了眼睛,“游甯,你给我说清楚,到底什么意思。”桌子,发出沉闷的咯咯声。

尽管早知道有那么一天的到来,游甯仍不自觉紧张起来,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弯曲,但脸上却是一副轻松自然,“父亲和阿玛名下有五处产业,十间酒楼。这里是其中一处产业。”

“你不是说你破产了?”南淑努力控制住怒气,拼命告诉自己,生气是没用的,但恶意的隐瞒绝对不能饶恕。

“我的产业的确是败光了,但游家的规矩是成年的娑人都有一份独立的产业,父亲和阿玛的那份等他们百年之后,在根据他们留下来的安排,分配给孩子们。”

“那么说,从头到尾,你根本没破产,你说的无处可去,就是说出来骗骗我玩儿的。”南淑握起拳头,指关节捏得啪啪响。游甯要敢说是,南淑保准自己一个拳头砸下去,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我的产业只有一处,就是琼州的酒楼,小淑你是知道的。我已经成年了,焉能继续托庇于父亲和阿玛。”游甯直视南淑,没半分害怕犹豫。

“哼!说的比唱的好听,他们的还不是你的。你,你有其他兄弟?”

“我是独子。”

“那不就是,你破产了,你父亲会不收留你,犯得着装扮得可怜兮兮到我家里去,又是求租,又是免租金。你说你是不是存心欺骗?”南淑的手指直直点上游甯鼻尖。

“商家一诺千金。小淑,我游甯何曾偏过你一句。我的确是无处可去,身无产业。父亲在堂,但我游甯,堂堂娑人,哪能依靠父亲阿玛的钱财过日!”游甯说得理直气壮,半分没退让。

“那就能依靠我一个尼人过日。”游甯的说话实在找不到问题,虽然明知道他在狡辩,但就是捉不住他一点痛脚。想想当日游甯来投靠自己的时候,的确说的是自己没产业,没处可去。但自己父母长辈家里,哪有子女不投靠的,反而来投靠一个外人。

南淑就是这样先入为主,以为游甯肯定是全家破产了,才跑来找自己,谁知道他竟然背后还有一手。

只可惜现在知道已经太迟了。南淑一咬牙,让你骗我!让你卖关子!让你设埋伏!我南淑信你,算我倒霉,现在我不玩了!

南淑一甩袖子,站起来就往外走。游甯早料到以南淑的脾气,知道后肯定不轻饶自己,南淑要走也是预料当中,立即抢上前两步,挡在门前。

“小淑,我父亲早有明言,他的产业只留给外孙,和我半点关系没有。我也是迫不得已。你要是不相信,我带你见父亲,让他亲自对你说。”

南淑斜了游甯一眼,真把自己当傻子了,他是你游甯的父亲,自然是你怎么说,他就怎么说,还不是你们两个串好口供的。

冷冷哼了一声,伸手推开游甯,就往外走,游甯不敢强行拦,只得牢牢跟在身后,“小淑,你一个人要去哪里,就算要回县城,难道还靠两条腿走回去。你不顾顾自己,也得顾念那个小的……”

“游甯!”南淑猛一回身,直视游甯,“别以为把小孩子摆出来,我就轻易放过你。我的孩子我自己能养活。”

“小淑我知道你能,你一定能。但是我的意思是,你,你,你难道走回去,这里离县城少说有好几十里路……”游甯发现自己面对商家时的聪明才智,一碰上南淑的怒火,哪怕再好的口才,也变得笨嘴笨舌了。

“少管我。”南淑当然知道自己不能走回去,但偌大的府城,难道自己找一辆马车就那么困难吗?哼了一声,转身继续往外走。

咳咳,房门处出来一阵咳嗽声,两名五十开外的男子尴尬地站在门前,其中一个较为瘦削的男子一脸担忧看向两人。

“父亲,阿玛。”游甯一见两人,连忙上前行礼。又回过头来,拉了南淑的袖子。

南淑心里火气正盛,但游甯的问题是游甯的事,不关老人家的问题,别别扭扭地上前,勉强弯弯腰。

瘦削的男子立即笑开了眉,“小淑啊,可是小甯欺负你了。别怕,告诉阿玛,阿玛替你教训他。”说着,上前拉住南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眼睛扫过桌面,见上面的早点只碰了一些,“小淑啊,早饭得好好吃,是不是不合胃口,要是不合适,我让厨房的玛玛重新替你做一桌端上来。”

南淑气得胃发痛,但又不能冲游甯的玛玛发泄,只能转开脸,硬棒棒地应了,“我不饿。我,我想回去,我家里还有两孩子。”

气氛一下紧张起来。游甯父亲看看自己儿子,又看看一脸生气的南淑,模模无须的下巴,“回去也好,孩子在家,你也是牵肠挂肚的。福子,赶紧套车。”

福子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干脆应下,飞快往院子外跑。

“套车还需要时间,小淑,你陪阿玛坐坐,说一会儿话可好?”

南淑别扭地看看房间内四人,心里万般不情愿,但是人家已经开口让人套车,对老人家又不能像对游甯那般生硬态度。

“那,那就坐一坐,就一会儿。”

“好。来人啊。把这些都端下去,换些热的上来。”游甯玛玛亲热地拉着南淑在桌子边坐下,又冲游甯一瞪眼,“还愣着做什么!”

南淑看游甯坐下,立即转开身,故意不看他。

玛玛们飞快换上一碟碟点心,又泡了一壶热茶

“这是家里厨子做的,柔滑可口,又不会觉得甜腻。来尝尝,味道好不好。”游甯玛玛亲自夹了一块点心放到南淑碗里,“这南瓜丝粥,厨房里的人可是昨晚就熬了小火做的,足足熬了一晚上,就为了能熬出好滋味。来,小淑,吃一碗。”说着,又装了一满碗南瓜粥给南淑。

南淑无奈,唯有吃了一碗南瓜粥,又吃了几块点心。这些餐点都是下了功夫去做的,粥水入口甜滑,点心更是细腻,就算南淑满肚子怒火,也吃的滋滋有味,胃口大开。

好不容易把游甯玛玛夹过来的点心都吃完,南淑冲门外张望,福子去备车也太长时间了吧。一顿早饭都吃完了,还没备好?

仿佛猜中南淑的心思,这边南淑在猜测,那边福子就跑进院子,向游家主人们汇报,“车子和车夫已经备好了,主家玛玛可以上车了。”

“小淑啊,县城那边缺了什么,尽管打发福子过来找我要。千万别客气了。我和你父亲就住在这里,有空了,身体觉得舒爽了,就过来看看我们,说说话。也免得我整天待在院子里无聊。”

南淑看看垂了脑袋,看不清楚表情的游甯,又看看一脸期盼的游甯玛玛和父亲,离婚独立养孩子的说话却是怎么都吞不出口。

“那个,那个我和游甯有点事……”

“我知道我知道,小甯这孩子就是不省心。以后这孩子就交给你,该怎么管就怎么管。虽然游家的规矩,父亲的产业只传孙辈,不传儿子,但他也不能委屈你了。要是他短了你什么,小淑派个仆人过来找我,阿玛替你打点好。”游甯玛玛一脸慈爱看着南淑。

南淑张张嘴,想说什么。游甯父亲却抢在前头,“小淑,小甯为人我最清楚。做生意常常贪功冒进,前些日子不就把自己好不容易挣下的产业都败光了。虽然那些他自己名下的产业,和游家无关,但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是替他心痛。以后,小淑好好叮嘱他,做生意切记稳。稳中求取才是我辈之道。”

这下南淑真的没话说了。刚才自己和游甯的争执想来是被两位老人家听见了,难怪立即把口供对上去。游甯就算真是做生意失败了,他父亲能不管他?说出来,南淑觉得自己要真相信了,自己就是天下第一大笨蛋。但问题是,游家两位老人家都一口咬定,这就是事实。南淑还能说什么,只能把这口气生生咽下去。

“那,我走了。”

“好好,福子,让车夫架车时走慢一点,别紧巴了时间。”游甯玛玛笑着和南淑站起来,一并往外走,一并吩咐福子。

福子不知从哪里拐来的大包袱,沉沉压在肩膀上,一边应了,一边悄悄回头看自家少爷。

等南淑和游甯玛玛走出院子,游甯甩甩衣袖站起来,冲父亲一躬身,“辛苦父亲了。”

“知道为父辛苦就好。”游甯父亲模模无须的下巴,冲游甯挥挥手,“下次回来,把孙子带上,你就算将功补过。”

南淑回到县城已是下午,下车进了院子,举目见院子依然挂了红布,贴了喜字。南淑恨恨地哼了一声。要不是当初被游甯骗了,自己怎么会轻易放他入住,要不是他轻易入住,怎么先把自己两儿子的心拉拢过去,接着就是自己。

南淑越想越生气,吩咐出来迎的窦玛玛,“把院门关了,一个外人都别放进来。”

窦玛玛一愣,看看半只脚踏进院子的游甯。游甯苦笑一声,只得缩了回去。窦玛玛疑惑不定关上院门,小心翼翼凑到南淑身边,“主家玛玛,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别问了,心烦着呢。”南淑甩甩袖子,大步回了房间,得好好想想怎么处理和游甯的关系。

但没等南淑想出个所以然来,晚饭时就看见游甯笔直地坐在自己对面。

“你,你怎么进来?”

“我有后院的钥匙。”游甯笑得含蓄,“小淑先吃饭,小日小月都看着你。”

迎上章日章月疑惑不解的目光,南淑顿时气短,狠狠把饭碗一搁,“吃饭吃饭!”

咬着口里的米粒,看着游甯为章日章月夹菜盛汤,南淑终于意识到,或许他这辈子都摆月兑不了游甯这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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