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0。α0413太空站,简妮特-博拉霍办公室门外。
博拉霍签收了印版,安妮大功告成。她轻轻推开木门,看到司徒文晋仍是背对她英挺地立着,姿势一点没变,心下一片温暖。
司徒文晋听到身后动静,转身看到安妮神色轻松,知道是事情办成,拍拍她肩膀,嘉许一笑。
安妮心下一动。“长官,这次多谢您。时间还早,我请您喝咖啡吃点心好不好?”
司徒文晋一怔,随后倒是点头答应了。
安妮的一颗心怦怦跳动起来。
约定好会和时间地点后,司徒文晋放了两个二等兵自由活动,自己同安妮信步走在α0413灯红酒绿的街道之上。适才那个带路的小男孩仍徘徊在附近,见到出手大方的军官主顾,自又殷勤地迎上。他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一上来就机灵地说,当地最棒最地道的餐馆他全知道。
安妮倒是觉得这个男孩乖觉有趣,便请他领他们去附近“最棒最地道”的咖啡馆。她俯身拍拍男孩的背,趁机在他耳边轻声说,“要浪漫一点儿的。”
男孩挤挤眼睛,想是会意。
司徒文晋和安妮被男孩领着在这座立体城市中上上下下,七拐八拐了十几分钟,总算到了家小小英式咖啡店。安妮爬楼梯已爬得气喘吁吁,看着咖啡店不起眼的门面后大为失望,于是男孩子只好伸手管司徒文晋要小费。
司徒文晋虽然对适才男孩子领着他横穿红灯区,导致橱窗里的几十号姑娘用眼神把自己狠狠嫖了一把这件事情颇为不满,但仍是爽快掏钱。
男孩子喜笑颜开,将两人让进咖啡店后,仍在街角流连不去,想是吃定了这难得的好主顾。
走进咖啡店之后,安妮才重又来了精神。小小的咖啡店干净优雅,唱机里放的是略带缠绵感伤的民谣,古旧的红砖墙上点缀着品味颇不俗的不列颠风景照片,精致的藤方桌上烛光摇曳,越往里走,昏黄的灯光越是柔和幽暗。在座的客人窃窃私语,耳鬓厮磨,皆是热恋的情侣。安妮不知道这家咖啡馆是不是“最棒最地道”的,但就“浪漫”这一条上,她给它打满分。
安妮点了杯甜蜜蜜的焦糖玛奇朵和一客蓝莓斯康饼,司徒文晋则随便要了杯意式清咖啡。友善的服务生很快端来了热腾腾的咖啡和点心,并将他们桌上的蜡烛换成了暧昧的桃红色,祝他们有一个愉快的约会。
安妮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孩子。
她能够大着胆子约司徒文晋,全靠了适才同博拉霍的一番对话。正像司徒永茂所说的,博拉霍对这位玛洛斯的下层军官不但全不刁难,对安妮的态度甚至颇为亲切。没谈几句公务,博拉霍就和她拉起了家常。她对安妮的家乡希腊很是向往,接着又问了几句安妮家里的情况。指着监视器里肃立的司徒文晋,博拉霍笑问,
“这是你男朋友?对你紧张得很嘛。”
安妮想要否认,话到嘴边却成了,“是,我俩正在约会。”——
见司徒文晋没有对服务生所说的“约会”二字提出抗议,安妮当他是默认,心下不知多喜欢。
司徒文晋不过是听唱机里播的民谣听住了,往事在脑中过电影般地重现,却哪里留意到安妮转的这许多心思。
唱机里播的是苏格兰老民谣《罗蒙湖畔》,一个带有浓重苏格兰口音的醇厚男声,将歌曲中的苍凉悱恻演绎得淋漓尽致。安妮极为珍视自己同司徒文晋的第一次约会,因此自是不喜歌词中的不祥之意。抓过张星际小报,安妮邀请司徒文晋和自己一起做报纸上的纵横填字游戏。
这份以登载奇闻诡事的小报,上面的纵横填字游戏也一样诡异。好在安妮是高材生,其中大部分倒能勉强猜出来,但是最后剩下的几个实在匪夷所思。
“长官,您说什么动物有四个鼻子?”
“鼻涕虫。”
“啊?呃,字母数倒是对的上……下一个,‘地球上最大的有机生物’?是不是鲸鱼?”
“是蘑菇。”
“哇不是吧,长官您这也知道,好了不起。下一个,唔这个好没逻辑,‘什么地方有且只有十八种动物?’”
“在一袋动物饼干里。”
安妮撂下报纸,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司徒校里知道这些事情的一般都是戴瓶底眼镜的可笑胖子,绝对不会是眼前人这个模样。
司徒文晋也为自己居然知道这么多诡异的事情而好笑,摆摆手,“你再问一个,下一个我肯定不知道了。”
“好,下一个……”安妮盯着报纸,哧地笑出声,
“‘让蜘蛛春情荡漾必不可少的条件’!哈哈哈居然这么剑走偏锋,这下我敢打赌您再博学也不知道。”
司徒文晋以手抚额,一脸挫败,“是紫外线。”
安妮指着司徒文晋非常不淑女地狂笑起来。
司徒文晋解释,“我的……一个同学,给外太空科考船飞过两年护航,和科学怪人混久了,整天在facebook上更新这些诡异的东西,我们想不看都不行。”
“金牌歼击机飞行员给科考船飞护航实在太憋屈,也难怪您同学被闷得脑子秀逗。”安妮说着,从衣兜里掏出支钢笔,准备把填字游戏都填满后,带回去做两人第一次约会的纪念。
司徒文晋觉得“脑子秀逗”这个形容甚是贴切,正要点头称是,却一眼看到了安妮手中把玩的那支沉甸甸的钢笔。
那支笔质朴无饰,笔杆颜色是普通的乌银,但即便在昏暗的烛光下,司徒文晋还是一眼就看出,这笔是用铸造歼击机机身的钛合金制成的——新型号歼击机通过测试之后,之前负责试飞的飞行员都会得到一支用机身材料铸造的钢笔。钛钢笔是飞行员舍生忘死,为歼击机改良立下汗马功劳所得的最高荣誉。司徒文晋心念一动,
“你这支笔是哪里来的?”
“您也觉得这支笔好看?刚才在博拉霍那里,我用她这支笔签字来着。临走的时候她说,我若是喜欢就带走做个纪念。长官,您喜欢的话我送给您。”
司徒文晋接过笔正待细看,忽觉得被谁拉了拉袖子,转脸一看,正是那个适才给两人带路的小男孩。这次他搞起了副业,捧了一大把蔫了吧唧的玫瑰花,正在向咖啡厅里的情侣们兜售。司徒文晋知道被卖花的小朋友缠住,不买一支是绝月兑不开身的,于是乖乖投降,伸手到飞行夹克的暗兜里掏钱包,脑中却浮出十几年前的往事。
那时候谢元亨和孔真刚刚开始约会,脸皮薄,情人节时候非要拉着伊斯特和自己结伴约会doubledate。整个晚上都很完美,直到四人从饭店里出来,也像今天一样被卖花的小朋友缠上。谢元亨和司徒两人自然乖乖掏钱,不想买过之后,四面八方呼啦啦围上来一大堆卖不出去花的小朋友,牵着几人的衣裾愣是不让他们走。几人面面相觑,月兑身无计,倒是伊斯特全不着恼,蹲来,笑嘻嘻地问几个小孩子,
“小朋友们,你们说哥哥为什么要给姐姐买花呀?”
“为了表达对姐姐浓浓的爱!”“买了花,姐姐就会更爱哥哥!”几个小孩子眼也不眨,答得无比专业。
“哦,原来是这样。”伊斯特一脸受教,接着循循善诱,“可是哥哥把钱都用来买花,一会儿就没有钱买了呀。没有,没办法表达对姐姐浓浓的爱,那姐姐就一定会爱上别的哥哥呀。这样说来,哥哥还应不应该买你们的花呢?”
之后孔真对天发誓,再也不要和西点这群流氓沾上一点干系。当然她几年后还是乖乖嫁了谢元亨,那是后话。
看着司徒文晋若有所思地微笑着掏钱买花,安妮心情大好。小男孩这次倒没盯着钱包,却瞪着司徒文晋夹克左袖不错眼地看。想是之前两人身高差距太大看不到,这会司徒文晋坐下了,男孩方才看见他飞行夹克上红口白牙的鲨鱼臂章。安妮觉得有趣,便逗他说,“啊呜,哥哥的鲨鱼很威风是不是?”
男孩点点头,又摇摇头,没头没脑地说,“但是没有锯子。”
安妮没听懂,只当是小孩的懵话。司徒文晋却变了脸色。“锯鲨?你在哪里见过锯鲨?”
看到司徒文晋凶巴巴的样子,男孩有点害怕,嗫嚅道,“前几天……也是皮衣上……”
司徒文晋抽出钢笔,寥寥几笔,便在餐巾上画出了一条凶神恶煞、头顶长锯的鲨鱼。“是不是这样的?”
男孩点头。
司徒文晋却早已看到手里握的钛钢笔上镌刻的小小一串字。
Eastend.3270129.
司徒文晋在桌上留下钱,拉了安妮匆匆离去。安妮甚至来不及拿那一份做好了的纵横填字游戏。
两人离去之时,咖啡店还在放着那张《罗蒙湖畔》的唱片,沉郁苍凉的男声反复吟唱,
“Oh,ye'lltakethehghroadand'lltakethelowroad,
(你上高山,我下平原,)
And'llbenScotlandaforeye
(到达苏格兰时,我会在你之先。)
Buteandytruelovewllnevereetagan,
(但我同我的真爱却永不能再相见,)
Onthebonne,bonnebankso'LochLoond.
(在那最最美丽的罗蒙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