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2日,12:30.
玛洛斯号飞行甲板。
四小时的飞行巡逻班次结束,西点军校最新一届毕业生、刚刚把组织关系从杏坛号转移到玛洛斯号的兔宝宝们,正列成两队,接受飞行官长司徒文晋的训话。
自知飞得一塌糊涂,加上今天长官心情不佳——从早上开工开始,一脸青胡茬的司徒文晋就一身冲天戾气,脸色也黑如锅底——兔宝宝们自然是挺胸抬头站得笔直,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撞在了长官的枪口之上。
所以说流言蜚语都是靠不住的。人人都说司徒文晋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可是在他手底下这一个礼拜,兔宝宝们却发现他教训起人来又狠又不留情面,脾气也大得很,即便是最和颜悦色的时候,也比自家教官脸最臭的时候还要凶神恶煞。
其中最受打击的兔宝宝,就属在飞行班里最为出挑的宁馨。宁馨在飞行方面颇有天赋,性格又彪悍泼辣,再加上金发碧眼美似芭比,人人都说她有伊斯特年轻时候的风范。然而到了司徒文晋手下,宁馨自觉完美无缺的飞行技巧,却处处都成了司徒文晋指摘的对象。
宁馨原本凭着自己的优秀的飞行成绩而在班里飞扬跋扈,此时觉得又丢脸又委屈,对司徒文晋也是又恨又怕。带了这样的情绪,宁馨飞行的时候更是放不开手脚,屡屡犯错之后,自然被骂得更惨——恶性循环之下,纵是宁馨再生猛彪悍,终是撑不住加入了找伊斯特“谈心”的行列。
伊斯特再听完宁馨的一阵吐槽哭诉之后,却自我检讨起来,
“这件事情怨不得你,也怨不得司徒上尉,说到底其实是我的错。”
宁馨眼眶红红地望着伊斯特。
“宁馨,你的驾驶风格几近完美——飞扬凌厉,锐不可当,这点我非常欣赏。但唯一的小问题,是稍微有些逞强冒进,这一来会给自己带来危险,二来在执行团队任务的时候,容易给队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四年以来,我之所以没有对此大加纠正,一来是不希望挫了你的锐气,二来是觉得你毕业之后,在战舰上飞个一两年,自然就会有所体悟。——我没想到突然就打起仗来了。司徒上尉他每一天都是带着你们在修罗场上生死相搏,有一步的行差踏错,付出的就会是血的代价。
“他是你们的飞行官长,他须要对他的团队中每一个人的生命负责——这其中也包括你。你嫌他脾气不好,骂起人来凶,那是因为每次看到你们在飞行中犯错,他都能看到一群报丧的乌鸦嘎嘎哀叫着从他的飞行甲板上黑压压地飞过……”
如此强烈的画面感,让上一刻还在抽鼻子的宁馨扑哧笑出声来。
“你别笑,这可不是我编的。这是你们苦逼的飞行官长的原话。”伊斯特耸肩。
伊斯特一番温柔解劝,外加附送了几个关于司徒文晋的小笑话之后,宁馨摆正心态,努力调整飞行风格,再加上不再那么怕司徒文晋了,手脚放开,信心回来,宁馨又成了兔宝宝中最为优秀出挑的那一个。
宁馨正一边听司徒文晋黑脸训人一边走神,忽听到司徒文晋怒气冲冲地一边点开适才编队飞行的录影,一边狠声道,
“……你们自己看看,你们这也配叫编队飞行?我看你们这叫‘一会儿排成人字形,一会儿排成一字形’!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乌鸦么?”
岁月果然不饶人哪官长大人,上小学学的都还给老师了呀。一个兔宝宝心中叹惋。
引用名人名言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怪不得当年被伊斯特教官甩。另一个兔宝宝暗中感慨。
却还是宁馨绷不住嘟囔了出来,“是大雁,不是乌鸦。”
“宁馨中士,出列!把刚才说的再说一遍!”
“报告长官!是大雁!不是乌鸦!长官!”宁馨上前一步,昂首挺胸地吼道,
“秋天来了!天气凉了!一行‘大雁’往南飞了!一会儿排成人字形!一会儿排成一字型!——是大雁!不是乌鸦!长官!”
虽然今天司徒文晋心情坏脸臭,却也还是撑不住笑出了声,
“除了油嘴滑舌、目无尊长,真不知道你们在军校还学了什么本事。”
“教官就在那里,您去问她嘛。”
循着兔宝宝们的目光回头,司徒文晋却见威名赫赫的西点军校教官长梅弗儿-伊斯特少校穿着件破T恤,全无上级军官威仪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大步狂奔上了飞行甲板,一头扑向不远处司徒文晋的个人电脑终端,三两下敲进密码,就开始自顾自地用了起来。
“啧啧,个人密码不勤换,泄露没法办哪长官。”
“都给我闭嘴,解散!”
被提前特赦了的兔宝宝们欢天喜地结伴去吃晋却踱向用他电脑用得全神贯注的伊斯特。虽然早已到了午饭时间,司徒文晋却面无表情地道,
“早安,伊斯特少校。”
伊斯特却无暇顾及他的言下之音,转身直视司徒文晋。虽然由于适才的长途狂奔而略有些脸红气喘,表情却少见地严肃紧张,
“阿晋,我怀疑玛洛斯号被叛军渗入。”
六个小时前。
玛洛斯号,九层甲板文职人员住宿区。
一大清早,伊斯特蹑手蹑脚从孔真和谢元亨的房间里溜出来。刚带上门,就看见走廊转角走来的年轻通讯官。
洛曼诺军装整齐,却明显已经有些皱巴巴,身上穿的衬衫也是昨晚伊斯特在卡玛卡尔趴踢上看到的那件。
虽是大清早,年轻的金发通讯官此时却眼窝深陷,眼底微青,脸颊上也冒出了短短的胡茬。虽然神色疲倦,脚步也带着两份虚浮,见到伊斯特,他一怔之后,却还是露出了个同眼底郁郁神色颇为不符的灿烂笑容,
“早安,伊斯特。”
“早安,阿莱索。”
原本见到伊斯特就话多的洛曼诺,今天却格外沉默。同她打过招呼之后,他想和往常那样找些有趣的话博她一笑,张了张嘴,脑子里却空空如也。想着这一次就这么错身而过好了,却听身后数尺之外,伊斯特喊他,
“哎,阿莱索。”
洛曼诺连忙回头,却看见她脸上浮动着他所熟悉的生动神色,
“我今天中午想去你老爸的炒肝店吃包子,要一起来吗?”
洛曼诺呆愣愣望着她。
伊斯特却颇不耐烦,“今天中午十二点,你老爸的店里见。”说罢向他约略一笑,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开。
“哎伊斯特!……这是一次约会么?”
伊斯特却不回头,只是随便一挥手,“中午十二点。”
洛曼诺原本沉黯如无星之夜的眸子,此时明亮如朝阳下的万里晴空,
“……我一定到。”
伊斯特的纤细身影早已消失在走廊尽头。
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只剩下洛曼诺没头没脑地高呼傻乐,又是模高又是捶地,足足闹腾了五六分钟,最后一路蛙跳着去中控室上工了。
12:00。
玛洛斯号四十九层唐人街,老字号天兴居。
伊斯特回到自己宿舍,和孔真一起吃过早餐,看一会儿闲书,写一会儿报告,转眼就到了中午。
晃晃悠悠下到唐人街,虽然时间尚早,老洛曼诺的炒肝店里的人已经开始多了起来。老洛曼诺一定要伊斯特坐靠窗的好座位,伊斯特却不愿耽误老人家的生意,拣了店里最偏僻幽暗的一角坐了,一边吃小菜,一边和奔走来去的老洛曼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炒肝店的店面极小,又是烟火蒸腾的,因此大部分人都愿意买外带拿走吃,但是也有不少图方便省事的,因此仅有的几张桌子上,也都挤满了匆匆吃客。
伊斯特早吃光了小菜,看了看表,和洛曼诺约定的时间竟已过了十五分钟。她心道果然岁月不饶人哪,她梅弗儿-伊斯特竟也有被桃花神嫌弃的一天。正盯着门口百无聊赖,却见一名似曾相识的大胡子机械师走了进来,伊斯特在脑中略一搜索,记起这正是昨天在电梯里碰见的那个不读书的玛洛斯号机械师,哈维-史密斯。
伊斯特此时正无事可做,正想上前同他攀谈两句打发时间,却见三个机械师服色的陌生脸挤进了铺子,想来也是玛洛斯号的编制成员。三个人买了包子炒肝,就想在店里打发掉,正巧全店面里的空位只剩下三个——在哈维-史密斯坐下之前。
三个人一对眼色,上前不客气地拍拍哈维-史密斯的肩膀,
“这位想必是杏坛号上的兄弟了。玛洛斯号污泥浊水脏乱差,兄弟何必挤在这里受活罪,不如行行方便,把包子打包带走回去吃,也好腾出地方给我们几个粗人。”
那大胡子哈维-史密斯见三人气势汹汹,唯唯诺诺就要让座。
伊斯特心中警铃大作——昨日在电梯上,杏坛号成员以为这个史密斯是玛洛斯编制,而今日玛洛斯成员却也不认识他。伊斯特匆匆起身,向治安官出身的老洛曼诺嘱咐几句后,就悄悄从后门溜出炒肝店,一路飞奔上了司徒文晋的飞行甲板。
从司徒文晋的电脑里调出玛洛斯号全员资料,换了几种拼法都搜不出和那个大胡子模样匹配的“哈维-史密斯”,用那大胡子的相貌特点进行排除搜索,仍然搜不出结果。同走来的司徒文晋略略说了前后情形,司徒文晋也变了脸色。
抓过内线电话,伊斯特马上拨给中控室总机,
“喂阿莱索,我是伊斯特,请马上给我接指挥官。”
“哦?是孔教授啊,现在是工作时间,谢上尉正忙,恐怕现在不能接电话……”
洛曼诺答非所问,伊斯特却听见电话听筒那边传来极轻微的哔哔啵啵的声音,仿佛洛曼诺一边说话,一边在用手指飞快地轻敲话筒。
伊斯特从司徒文晋飞行夹克的暗袋里抽出钢笔,不及寻纸,她抓过司徒文晋的手,边听电话,边在他手背上拼出了洛曼诺用莫斯密码传达的暗信。随着信息一个字母一个字母被拼出,伊斯特和司徒文晋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通话很快被中控室一边切断。伊斯特放下的话筒马上被司徒文晋拿过,两通短促的电话过后,司徒文晋黑着脸向伊斯特确认:通往第七层甲板中控室区域的一切通道已被从内部全部切断。
这伙叛军想必是在玛洛斯号救援杏坛号那天混在杏坛号的数十架运输机之内登上战舰的。经过一周的暗中准备,看来今天是他们暴起发难的日子。
因为最亲爱的伊斯特教官突然现身,兔宝宝们得以被司徒文晋提前解散。宁馨挽过男友克莱门特的手,准备去唐人街吃一顿好的。宁馨和克莱门特可谓是全军校最不搭的情侣——娇小的宁馨比伊斯特还要矮半个头,而黑铁塔似的克莱门特却比司徒文晋还要高两寸。两人的性格就更是天差地别——宁馨火爆泼辣,而克莱门特却温吞得三拳打不出一个屁来。虽然人人都觉得两人不配,但两人从一进军校就开始谈恋爱,到现在还是好得蜜里调油。
两人挽着手就要离开嘈杂的飞行甲板,却隐隐听见有熟悉的英国口音在大声叫自己的名字。回头寻觅,正看见伊斯特教官远远地向她打手势:“有大乐子速来。”可不论是伊斯特还是站在她旁边的司徒文晋,脸色都绿得难看。宁馨二话没说就欢蹦了过去——看来这真会是个大乐子。
宁馨走到两人身边的时候,见司徒文晋正拔下自己的佩枪交到伊斯特手里。
宁馨一眼就认出那是一把十几年前的经典款,零点四四口径,平衡性和精准度都超过现下的新货。这款枪宁馨已经踅模了好几年,但是像这一把保养得这么好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伊斯特也是识货的,拿过枪来随手将弹夹拆装几下,“这可是你的宝贝,就不怕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你敢。你给我好好地回来,然后好好地把它还给我。”司徒文晋说着低头将佩枪别在伊斯特腰间。
“嗯,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伊斯特趁势在司徒文晋满是胡渣的右边下颌轻啄一下,“你也小心。”说着叫上宁馨,转身离去。
“司徒上尉那么臭一张脸您也亲得下去,”宁馨走在伊斯特身侧,一边嘟囔,一边回头看看身后不远处司徒文晋的脸色,
“嗯果然是好一点了。我如果早晨起来的时候,没给克莱门特一个早安吻就去飞任务,克莱门特整整一天都会是那么一张脸,和司徒上尉今天的样子是一样一样的。今天早晨一见到司徒上尉我就知道,肯定是今天早晨安妮少尉没有做该做的事情,这才害得我们受池鱼之殃……”
“你现在最好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一会儿该干正事的时候,要是还闭不上你的嘴,这辈子你就别想再给克莱门特早安吻了。”伊斯特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