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31日。
玛洛斯号四十九层甲板,唐人街。
卡玛卡尔酒吧。“闰十月万圣节”化妆舞会。
20:00。
伊斯特穿着一身蹩脚的廉价女巫装。即便是拿着个用肘拐改装成的扫把,在拥有十多个女巫、二十多个吸血鬼的人群中,仍然完全没有存在感。
这十几天来,对于膝伤未愈的伊斯特开始恢复体能训练,准备重回飞行状态一事,不少人跑到飞行编队来一惊一乍地问东问西。倒是兔宝宝们对此毫不惊诧,每逢有人来敲打探听,他们总是统一口径,肩膀一耸,两手一摊,“人又不是蘑菇,只有一条腿。”——他们的伊斯特教官是神一般的存在,对于无所不能的神来说,改变十几年的习惯,换一条腿来踩制动踏板,本来就是无比轻松的一件事情。
正如他们不肯承认自家教官已经成了半残,他们也不肯接受他们正处于一场战争之中这样一个事实。相比于玛洛斯号其它成员脸上那抹不去的焦灼憔悴,兔宝宝们在玛洛斯号上的生活,仍然同在军校时候没什么两样,不过是开飞机、斗嘴、调戏上级长官;打魔兽、喝酒、开泳衣趴踢,就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加上玛洛斯号有唐人街这个大福利,兔宝宝们上舰近一个月来,一个个脸上明显多了两块肉,而克莱门特的体重更是屡屡上触到二百磅的警戒线。
11月24号感恩节刚过,伊斯特正在宿舍一边消化食堂用剩火鸡做的冷三明治,一边窝在床上看那本永远看不完的《最美好的年华》,却见门缝里塞进来花花绿绿一张纸。拾起来一看,居然是兔宝宝们为11月31号万圣节化妆舞会所发放的传单。伊斯特一边看传单一边皱眉,心道上个月在杏坛号不是刚刚闹完万圣节么,果然看到传单底部一行小字写着:今年农历闰十月,所以万圣节过双份。土洋结合,果然是世界大同了。伊斯特大摇其头。
刚刚出院的洛曼诺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大乐子,金发碧眼的他穿上白衬衫和卡其色短裤,配上黑皮鞋白长袜,再弄了两个假龅牙,扮成了绵块鲍勃;而比他高半个头的壮汉克莱门特只穿了一条草绿沙滩裤,把浑身上下涂成粉色,竟扮成了绵块鲍勃的好友派大星,两人走在一起倒颇有喜感。
孔真和谢元亨扮成了女王和弄臣,虽无甚新意,却胜在符合两人身份。几人凑在一起,自然是诟病伊斯特六年来每年都无趣地扮女巫,毫无娱乐精神。
伊斯特嘻嘻一笑,凑到几人身畔神秘兮兮地说,“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我每年穿的衣服其实都是同一套,而且我其实根本就没洗过……”
几人捏着鼻子闪避,却见涂着一脸白粉的谢元亨两眼一亮,指着门口道,“伊斯特,天外有天,果然来了个比你更逊的……”
几人回头看时,见司徒文晋穿着一身法兰绒三件套白西装,内衬暗银色衬衫,配上金丝领带,正是老电影中浊世佳公子的模样。走在一群超人蝙蝠侠吸血鬼中,果然是说不出的别扭。
翩翩然走到几人面前,司徒文晋一脸得色地让大家猜他扮的是谁。
“我还以为少爷你是真身上阵……”谢元亨嘟囔。另外几人琢磨了一阵,也纷纷说猜不出。
倒是伊斯特拖着扫把绕着司徒文晋转了一圈,摇头道,“啧啧,真冷。”
几人纷纷要居然猜出谜底的伊斯特给点提示。伊斯特看一眼司徒文晋,见他点头允许,方道,“喏,你们知道阿晋家乡在纽约长岛……”
司徒文晋微笑,觉得这个提示颇为精到。
几人却仍然摇头。
伊斯特拍了孔真一记,“孔教授,亏你也是海因特女校毕业的,中学学的东西居然记得还不如我牢。”——可伊斯特也知道,要不是因为大学时候日日和司徒文晋住在一起,无聊时候翻遍了他的床头书,她这次也绝猜不出来。
果然孔真虽学富五车,也还是一脸呆相。伊斯特摇头,捅捅司徒文晋,“还是说台词吧。”
司徒文晋一改平时的严肃正派,手插裤兜,挑起嘴角邪邪一笑,“Hello,oldsport.嗨,老兄。”
文盲谢元亨自然仍毫无头绪。却见孔真双手一拍,指着司徒文晋的一身行头,满脸猜中了的喜色。此时忽听喧闹的大厅忽然安静了下来,接着响起一片赞叹低语之声。
正对着大门口站着的孔真撇撇嘴,“司徒,你的黛西来了。”
几人回头,见一个穿着黑色礼服长裙的女郎,正分开人群,缓缓走来。礼服裙上身紧束,无肩带的设计更显得女郎的身形纤秾有致,而略微蓬松的裙摆又让她整个人带着点天真的气息。女郎肤色莹白如雪,粉面桃腮,一头红发松松束起,一双湖水绿的眸子顾盼生姿,正是司徒文晋的女友安妮-珀托克。她身上的礼服裙、脚上的高跟鞋,一看都是名家的大手笔,再加上精致的配饰和细心化好的妆容,她整个人简直美得无可挑剔。
艳惊四座的安妮在众人的惊叹声晋,伸手揽住他的手臂,甜甜笑道,
“Wlson,你猜我扮的是谁?”
“我还以为你是真身上阵……”这次换做孔真嘟囔。
司徒文晋也毫无头绪,却瞥见伊斯特一脸若无其事,左手却在她那蹩脚的巫师袍里飞快地做了一串手势。
“是不是莫迪里阿尼的名画《穿晚装的红发少女》?果然传神。”司徒文晋笑问安妮。
安妮又惊又喜,飞红了脸蛋,凑过去给了司徒文晋奖励的一吻。
孔真暗中翻了个白眼,拉着伊斯特就准备去吃南瓜馅饼,却听得整个大厅又是一阵耸动低语,几人扭头看时,却见这次走来的是一位穿烟灰色晚礼裙的年轻女郎。她一头灿烂金发优雅地盘在脑后,银色长耳环流光潋滟,一双烟水晶色的眼睛更是光华璀璨。虽穿着礼服长裙,她却仍然腰背挺直、英气飒爽,眼波虽流转如水,笑容却锐利如刃。整个大厅爆发出一阵惊人的掌声欢呼和哄笑,一半是对着那个刚刚走进的那美艳女郎,而另一半却是对着穿皱巴巴女巫袍、还夹着一个扫把的伊斯特。
来人正是宁馨,而她所扮的,正是学生时代的伊斯特。
六年前伊斯特在同天狼星系的热战中一战成名,整个合众国的新闻都在报道那个单机独闯虎穴、立下泼天功勋的年轻女飞行员。当年十六岁的宁馨看过新闻之后,把伊斯特当成她最崇拜的偶像,也从此迷上了歼击机飞行。两年之后,宁馨考上西点军校,从此日日见到伊斯特还不算,更在课余去学校档案馆去白打工,目的就是能看到所有关于伊斯特的旧资料档案。可相比于今天的教官长,宁馨似乎更迷恋那个学生时代的伊斯特;而在万圣节化妆舞会上扮成伊斯特,则成了宁馨每年的保留节目。随着年头的增长,宁馨对学生时代的伊斯特那飞扬不羁神情气质,拿捏得越发精准;而一口伦敦口音,也说得越发可以乱真。
军校生们自是见怪不怪,围住宁馨专业地评头品足;而司徒文晋和谢元亨等人,则看得矫舌不下——因为这个假扮的伊斯特,和当年那个璀璨锋锐的年轻女孩,实在是有分相似。而看着怔怔凝望宁馨的司徒文晋,安妮碧绿的眼睛光芒黯淡。
宁馨轻而易举地成了整个舞会的唯一焦点。优雅地端着高脚酒杯穿行于人群之中,面对搭讪的来人,她总能找出几句伊斯特的名言来俏皮作答;而面对端来的酒杯,宁馨也来者不惧,拼酒拼得酣畅淋漓,不多时,就显出了几分醉意。克莱门特关心女友,自是上前又是挡酒,又是温言劝阻。此时,在大厅一角冷眼瞧了宁馨多时的司徒文晋,下意识地转眼去看向早已站在大厅那一头的伊斯特,却正对上了伊斯特看过来的眼神。两人相视一笑,各自举了举酒杯一饮而尽。
敬荒唐却美好的逝水年华。
两人正各自感怀,却忽听得大厅中央变得有几分混乱。抬眼看去,只见穿着优雅晚礼服的宁馨一把揪住一人的衣领,伸足便狠狠踹在他的膝弯。
司徒文晋望向伊斯特,一脸困惑地打个手势,“这演的又他妈是哪一出?”——在军官晋算是说话极为斯文的,但奈何飞行员的手语实在是不干不净,凡是动词和形容词,少有不带脏带色的,大家慢慢也就都习惯成自然了。
果见伊斯特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用手语答道,“看丫这小样,今天怕是要演他妈的全本。”
司徒文晋放下心来,再看向大厅中央时,只见演戏演得卖力的宁馨果然一记左勾拳,正中那人的颌骨。想到伊斯特当年的暴力程度,司徒文晋不由得好笑,却见那人后退两步,一口含着牙齿的鲜血吐了出来。司徒文晋这才觉得不对,连忙分开人群,大步走向大厅正中。大厅的另一侧,伊斯特也同时疾步走来,脸色颇为难看。
奈何厅大人多,等两人挤到当地时,单挑已经演变成群殴,宁馨和彼得森等几个年轻军校生,和邵广炜、曾长荣几个年纪稍大几岁的飞行员,早已你一拳我一脚地扭打成了一团。克莱门特一边护着宁馨,一边试图拉架,但是两边都打红了眼,克莱门特虽然人高马大,却哪里拆解得开,白白挨了不少拳脚。直到司徒文晋和伊斯特等几个上级长官上前,又是大力拆解,又是厉声喝止,打群架的几人才勉强收了手。几人脸上身上,都已有成片的淤肿乌青,神色间却仍是忿忿。
见到自己飞行编队内部居然乌烟瘴气地搞得如此不像话,司徒文晋不禁勃然大怒。召来卫兵,他把几人通通扔进了禁闭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