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战舰玛洛斯号 归去

作者 : 林鰞

12月17日。

玛洛斯号,二十层甲板。

19:00。

由三块素洁棉布层层包裹,克莱门特的遗体被停放在飞行甲板的起飞区、出舱口。出席葬礼的军官们,全部身着整肃的军礼服,军功赫赫的司徒文晋和伊斯特等人,更是在胸前佩满了勋章。同庆祝仪式不同的是,军礼服上一切色彩鲜艳的绶带短穗都被除下,使得气氛无比沉郁肃穆。

宁馨更是连军衔和飞行臂徽都没有佩,素净无饰的军装,正是居丧的标志。倒是司徒文晋的臂徽由银双纹换成了金橡叶——不出伊斯特所料,七层甲板发来的一纸升衔令,让司徒少爷在军阶上略压过伊斯特,得以稳坐飞行官长的位置。

半空中投下的全息影像,将克莱门特的短暂一生,做了个简短回顾。从贫瘠荒芜的西非大草原,到承载厚重历史的西点军校,再到广阔无垠的遥远星空,克莱门特的一生,仿佛一幅徐徐展开的山水长卷,却在渐入佳境之时,被生生截断,令人徒徒扼腕叹惋。

画面最终被定格在克莱门特的标准照上。照片里的青年容貌俊朗,眼角眉梢带着温和笑意。照片下面缓缓浮现出几行字:

穆斯塔法-克莱门特

职衔:中士

职务:歼击机飞行员

籍贯:西非自治领,尼日利亚

生卒年月:2938.10.07—2960.12.15.

伊斯兰教葬礼讲究沉默肃穆,最忌哀泣,站在前排的宁馨也就那么直直站着,一声不吭,但站在她身后不远的伊斯特,却从她挺得笔直的肩背中,看到了无言中的孤单与寂寥。

但她同时也看到了她惊人的不屈与固执。少了克莱门特的支撑护持,全世界的重量,就那么突如其来地压在了年轻女孩那副单薄细瘦的双肩之上。她明明已是难以支撑、摇摇欲坠,却仍然咬紧牙关,拼尽全力要生生地扛起来、捱过去、走出来。

这小姑娘比自己勇敢得多,伊斯特喟叹。正如洛曼诺所说,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悲观主义者,因此十二年来,在黑暗中在梦境里,她不止一次地想象过,如果宁馨今日所经历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她很清楚,那个选择将无比懦弱。

忽觉自己冰凉的手被一只热乎乎的手握了握,伊斯特侧头看去,正对上金发通讯官担忧的眼神。伊斯特摇头笑了笑,一边望望全息影像中那张巧克力色的脸,一边听见自己心不在焉地找话说,

“克莱门特的影像资料少得可怜,像素质量又参差不齐,难得有人能剪出这么流畅不着痕迹的片子,真是有心了。”

伊斯特早看多了生死,但她一向对克莱门特青睐有加,他又死得这般不值,因此洛曼诺知道,这件事对她的打击一定不小。想要说些别的事情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洛曼诺点头接口,

“还不是安妮有两把刷子。她在编辑视频上挺有一套的——哦对,你入伍十二周年的那部片子也是托她做的。”

刚说完,洛曼诺就觉得这个类比颇不恰当,果见伊斯特扯起嘴角轻笑一声,神色间的郁结,却并没有因此稍有纾解。

洛曼诺不由讪讪起来,却见伊斯特向他略一摇头,示意她并不在意。

此时全息影像已逐渐隐去,紧接着走到众人面前的,则是飞行官长司徒文晋。

立定之后,司徒文晋静静向参加葬礼的人群扫视一周,接着缓缓开口,

“我认识克莱门特中士的时间并不长。11月4号到12月14号,总共不过四十一天。我对他的第一印象还满深刻,因为并不是每一个菜鸟,都能本事大到整死自己的教官。”

说着,司徒文晋带着微笑,侧头看向伊斯特。想起玛洛斯号救援杏坛号那日,克莱门特的乌龙差点就让伊斯特丢了小命,人群中也传来一阵低笑。

“当然令我印象深刻的,还远不止这一点。——比如他的毫无尊严的惧内,比如他对糖果和垃圾食品的无比热爱,再比如他的温和、正直、坦诚,和率真。”随着司徒文晋的话语,本来表情中带着笑影的人们,神色逐渐变得严肃。

“如果没有三天前的不幸,克莱门特中士会成长为一名最优秀的军人。不,他已经是一名最优秀的军人了。他拥有的品质,最为难能可贵。我们今日聚集在此,心怀沉痛,并不是因为克莱门特中士生命的消逝——作为一名军人,从在军旗前宣誓的那一刻开始,本就该忘却生死。我们哀痛,是因为克莱门特中士并没有死在战场之上、死在敌人的枪炮之下,却死于你我心中尚未荡涤干净的狭隘与偏见。千余年来,科学技术进步的速度令人匪夷所思,而人心,却仍然停留在最可悲的原点。克莱门特中士的死,使世上的宽广与良善又少了一分。他今日的离去,对你我的丑陋心灵,是最为严酷的惩罚。”

说罢,司徒文晋走向克莱门特的遗体。作为男性长辈,司徒文晋按照伊斯兰教教规,将三捧宇宙尘埃,分别放在克莱门特的头、肩、下颌的下方,而主持宗教仪式的孔真,则用阿拉伯语念诵起《古兰经》:

“我从大地创造你们,我使你们复返于大地,我再一次使你们从大地复活。”

宗教仪式结束之后,战舰将士们逐一上前,向克莱门特的遗体立正行礼告别。

走在最前列的宁馨行过礼后,按照飞行员的惯例,从衣袋里掏出自己的银翼飞行臂徽,轻轻放在克莱门特身畔。随后的几名飞行员,也一一解下臂徽,同宁馨的臂徽整齐排成一列。

紧接着走上前的是伊斯特。在众人一阵抽气声中,她摘下了胸前那枚代表合众国海军最高荣誉的紫罗兰之心,摆在一排银翼之侧。随后的司徒文晋、谢元亨、政宗直人等人,也纷纷摘上佩戴的最高荣誉勋章,放在克莱门特身畔。

不多时,克莱门特裹在白色棉布中的遗体,就被百余枚亮光闪闪的徽章环绕。一直戴着耳机监听中控室讯息的谢元亨,此时向司徒文晋点点头。

根据中控室的测算,此时地球上的伊斯兰教圣地麦加,正转到正对玛洛斯号的位置。

随着司徒文晋的手势,出舱口的舱门缓缓关闭,将克莱门特的遗体,与前来送行的众人,分隔两处。

在孔真念诵祷文的声音晋再次向塔台发出指令。出舱口外舱门打开,随着一阵劲风,克莱门特的遗体飞出舱外,向着麦加的方向缓缓远去。而他的周围,是无数明亮闪耀的各色徽章。在这趟永恒的旅程中,克莱门特将不会孤单,因为爱人与朋友无尽的爱与思念,将一路与他相伴。

面对前来慰问的人群,宁馨从容应对,神色坚强。可伊斯特却宁愿她哭出来。

两小时后,当人群早从飞行甲板散去后,其上一层——十九层飞行员住宿区,却传来一声枪响。

正在自己宿舍休息的伊斯特听到枪声,下意识地以为是宁馨。待她从宿舍惶然冲出来时,却发现枪声不是来自宁馨房间,却是来自几日来一直在风口浪尖的飞行员邵广炜的宿舍。

邵广炜在宿舍吞枪自尽,身畔是一张便条,上面草草写着几个字:“不是我做的。”

他并不是一名品格无可指摘的军人,但在此时,他选择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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