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兮牵起被子一角,贪婪地嗅着那久违而熟悉的玫瑰花香气,许多年没有闻过如此醇厚而清新的玫瑰香了。犹记得只有京城“咏香斋”的玫瑰丸子才能醺出这样的好香来,最盛时一丸难求。
慕清兮低叹一声,难道真是到了弥留之际了,居然想起了尘封的往事。
“夫人,你快去求求国公爷吧,奴婢看国公爷这次是真生气了。”
耳畔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让慕清兮觉得诧异,那所谓的“夫人”又是个什么夫人,慕清兮猛地睁开眼,“蒹葭?!”
“夫人这是怎么了?”蒹葭一脸诧异地望着慕清兮,弄不清怎么夫人一脸吃惊的模样。
“你是蒹葭?”慕清兮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蒹葭。
蒹葭更加诧异,看着慕清兮额头上的伤口,心想莫不是撞坏了脑袋,更是焦急起来,“白露,赶紧去请王太医来,就说夫人醒了,可是头,头还有些疼。”蒹葭自然是不敢说慕清兮撞坏了脑子。
慕清兮起身跌跌撞撞地来到妆镜前,镜里的容颜娇女敕鲜艳,清新得仿佛清晨牡丹花上的露珠,并非那个被粗鲁的汉子打得体无完肤的憔悴焦黄的女人。
慕清兮抬头四顾,烟霞紫敷金彩轻容纱的帐子,玫瑰紫妆花缎锦被,金透雕缠枝牡丹香薰球,大食国水银琉璃梳妆镜,珐琅彩三重亭台楼阁地火盆,金丝芙蓉纱外罩梅花粉落花缤纷彩锦的月洞门落地帘子。
慕清兮随开妆镜台左手第二层中间的小抽屉,那里是她还在齐国公府时惯常放历书的地方。
洒金云纹笺搁在历书中的九月初二日,历书上明白写着“辛丑年”。
慕清兮的眼泪忍不住跌落在历书上,这一年她还是慕清兮,高贵显赫十五年华的齐国公夫人,而不是被继母再嫁他乡受尽□的妇人。
“夫人,你倒是别光顾着掉泪啊,听说国公爷已经派人去了慈恩寺。”蒹葭这丫头俨然比慕清兮还着急。
慕清兮听得“慈恩寺”三字,手一抖,历书便落在了地上。慈恩寺虽名慈恩,可同“慈”与“恩”半点也扯不上关系,慕清兮只记得那里的冰冷与黑暗。那寺庙是豪勋贵戚家不宜休离的下堂妇人安身之处,暗地里昏婬荒唐,那主持惠真师太更是有“磨镜”之好,慕清兮哪里受得了这等腌臜之处,好容易寻了空子让蒹葭去求自己父兄,可是从此蒹葭音讯茫然。
后来清兮的父兄见国公府不闻不问,倒来将清兮接回了家去,却不想并非他们欲续亲情,却是她那继母收了钱背地里将她重新许人。
那人吃喝嫖赌无所不来,无钱时就对她拳打脚踢,生生流掉了两个成型男胎,那时候慕清兮才知道所谓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何种悲哀,哪曾预料到侯门贵女能堕落如斯。
思及此,慕清兮赶紧摇摇头,不管眼前的美景是梦是真,她都贪恋于此,不想回忆那许许多多的不堪。
不管怎样,“慈恩寺”三字都提醒了慕清兮此时是何时,为何齐国公丰琉会送自己去慈恩寺,从此夫妻义绝。
“蒹葭伺候我梳洗。”慕清兮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泪珠,“我去见国公爷。”
蒹葭闻言自然依从,选了袭艳丽的衣衫要伺候慕清兮穿,却被她阻止。再世为人慕清兮才能冷眼看清楚,当初的自己是何等的不谙世事,任性妄为,以为她就该是每个人心尖上的肉,半分违逆不得。
这等时候蒹葭还让她衣着艳丽,企图去打动齐国公,也不知道她当年怎么就那般偏信这丫头。
慕清兮拣了袭素色薄缎的衣裙,不施粉黛,眼圈也任由红着,撇开蒹葭、白露,只领了两个小丫头去了丰琉的“四并居”。
看门的小厮抱歉地看着慕清兮,只说国公爷吩咐谁也不见。慕清兮模了模自己头上包着白布的地方,这伤的来历她还记得,是丰琉当面质问自己,是不是在商若雯临盆的时候动了手脚时,自己矢口否认,还破口大骂丰琉贪慕自己的弟媳妇,他愤怒推开自己,自己撞在门棱上受的伤。
也难怪丰琉不肯见自己。
好在两个小丫头都是机灵也豁得出去的,慕清兮吩咐她二人缠住那看门的小厮,自己一个人闯进了四并居,那小厮也不敢出手来拦,只是想不到堂堂国公夫人也有这般无赖的手段。
“廷直哥哥。”慕清兮在丰琉出声呵斥自己以前率先开了口,眼眶红红怯生生地站在门边。
齐国公丰琉虽生得俊美端华,在京里素有美名,可常年脸上少笑,府里上上下下对他都是敬惧交加,慕清兮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前一世她用蛮横任性来掩饰自己的惧怕,这一世却觉得丰琉的这种性子反而好,只要你模透了他的性子,他倒着实是个护短的人。
慕清兮顶住丰琉眼里的冷光,仿佛逆水行舟般困难的人一步一步地挪到丰琉跟前,从背后拿出自己带来的戒条,递到丰琉的眼前,“我知道错了,廷直哥哥。”
慕清兮的眼泪包在眼眶中悬而未落,吸了吸鼻子继续道:“我只是看你收着她的诗,娘也喜欢她做的素饺子,二弟妹、三弟妹都跟她好,你们都只喜欢她……”说至此,慕清兮已经哽咽无声了。
“就为了这种原因,你就下得去手害了一条无辜的生命,如果不是救得及时,四弟妹也跟着去了。”丰琉怒斥道。
何其心酸,慕清兮说的话倒不假,于她来说她在乎的人最喜欢的不是她,那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事情了,可是在别人的眼里,那就是针眼一般大小的东西不值一提。
丰琉将慕清兮递过来的戒尺扔到一边,“是谁教你一顿戒尺就能换一条人命的?”
慕清兮踉跄后退,才发现自己到底还是想天真了,那条命犯在了自己手里,难道再来一次也只为了重新经历一次那样悲惨的后来?
丰琉见慕清兮咬着唇,血印子都出来了,又一脸苍白摇摇欲坠,心下闪过一丝愧疚,觉得是自己对这孩子关心太少了才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丰琉今年二十有五,足足大了清兮十岁,清兮从出生开始就大半时间都养在国公府,可以说清兮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犹记得清兮第一个会喊的人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他这个哥哥,那时的欣喜只怕比做爹也不遑多让。
只是新皇继任,丰琉临危受命以保弘胤江山,常年驻军在外,清兮被丰琉的母亲,既是清兮的姨母娇惯,养成骄纵而唯我的性子,丰琉因离多聚少,见了面对她的行径也无法多加管束,对许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忙着帮她善后,这才养出她如今无法无天的性子来,出了这样的事情丰琉同太夫人心里都自责。
“我已经让人去慈恩寺安排了,你去那里好好静心养性。”
慕清兮睁大了眼睛,瑟瑟发抖地看着丰琉,心里却在猜测丰琉究竟知不知道慈恩寺的冷酷。
丰琉见慕清兮惧怕如此,又何尝不心怜,只是自己骄纵大的孩子,如今做了这样的坏事,如果没有任何交代,他今后如何面对四弟一家。“什么时候四弟妹原谅了你,什么时候你再回来。”丰琉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