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喆绎第二次遇见姜舒涵,同样是个炎热午后,在车来人往的大马路上。
那天是周末,她穿了件七分袖短洋装,斜背了个异国风布包。
他骑着心爱的野狼l25,行经重庆南路碰上红灯,等待时,他突然听见小孩大哭的声音,朝哭声望去,没想到竟看见她。
那小男孩约莫四、五岁大,跟家人走散了,在马路边慌张哭喊着妈妈。她离小男孩近,马上弯身安抚孩子。
其他人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大都隔上一段距离耵着她和孩子。
红灯转绿,他却没往前骑,反倒将机车朝人行道停靠。
“弟弟不哭唷,乖,阿姨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她蹲在孩子面前,温柔地哄道。
他停妥机车靠近她和孩子,听见她的话微微笑了。
阿姨?她这年纪,被喊姐姐比较适合吧。
“小弟弟迷路了吗?”他也蹲下来。
姜舒涵朝他一看,暗暗吃惊,接着回答,“应该是吧。”
小男孩看见陌生的大哥哥,原本稍稍转弱的哭声又变大了。
梁喆绎想起他的背包里有一大把棒棒糖,那是他为要去探听的育幼院小朋友准备的,他拿出一支花花绿绿的棒棒糖,在小男孩面前晃,哄着,“弟弟不哭,叔叔请你吃棒棒糖好不好?”
小男孩哭声立刻转歇,好奇的大眼睛盯着棒棒糖,抽抽噎噎说:“不可以乱吃别人给的糖果……”
“弟弟真棒,知道要保护自己。叔叔让你坐在我的肩上,然后你大声叫妈妈,你妈妈说不定可以听到你的声音喔。你可以求蓉棒棒糖,等找到妈妈再问她可不可以吃,这样好不好?”
小男孩想了想,没说话。
他将手上的棒棒糖递出去,小男孩犹豫片刻才接下。
“来,叔叔抱你坐在我肩上,你要大声喊妈妈喔。”
“妈妈如果听不到呢?”
“那叔叔再带你去警察局,请好心的警察叔叔、阿姨帮你找妈妈。”
一小男孩紧握着棒棒糖,挂着鼻涕、眼泪,想了一会,才开口,“叔叔抱……”
“好,等一下要用力喊妈妈喔。”梁喆绎轻松将他抱上来,让他跨坐在自己肩上,“你坐好喽,开始喊吧。”
他站起来,小男孩便扯开嗓子大喊,“妈妈、妈妈……”
姜舒涵看着他耐心地哄孩子,还想出这么好的办法,心瞬间软了,傻傻的跟在他身边走。
两人在附近绕了绕,仍然没找到小男孩的妈妈,最后只得将小男孩送往警察局,结果搞丢孩子的粗心父母正在警察局报案,那妈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爸爸则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流了满头的汗。
那对父母看见他们走进警察局,简直欣喜若狂。
事情有了圆满结局,姜舒涵总算放下心来。
两人走出警察局,天色都晚了。
这一路,他们根本没说上话,连基本的自我介绍都没有。姜舒涵看着腕表,大惊失色。
“糟糕,居然已经六点多。”她惊呼,接着对身边的梁喆绎说:“对不起,我得赶快回家了,我妈妈会担心,谢谢你今天的帮忙。”她深深鞠躬,转身跑远了。
梁喆绎愣愣瞧着她跑远,直到再也看不到人,他才喃喃低语,“不客气,姜舒涵。”
其实,他帮的是小男孩,根本没帮到她什么。
她是个善良女孩。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没有交谈、没有交换姓名。
梁喆绎第三次见到姜舒涵,是在某所育幼院。
距离他们第二次在路边偶遇,已是三个多月后。
其实,他有些淡忘她了。
他是真的没打算在男女情事上摆太多心思。他跟姜舒涵两人,除了一次联谊、一次半路偶遇,再无其他交集。
尽避有些淡忘她,但他确确实实记住她的名,也记住她的人,追根究底最大的原因便是,姜舒涵那种温婉清丽的美,碰巧是他喜爱的特质。
因此三个多月后,两人第三次偶遇,他一眼就认出她。
几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在育幼院里穿梭,有人发饮料、有人带活动,大大小小的院童一起说说笑笑。
梁喆绎那天是顺路帮身兼慈幼社社长一职的陆行洲,送募到的小额善款到育幼院。
身为陆行洲的好友,梁喆绎也不知该怎么评论他。
不管做什么事,行洲都想得老远,他打算将来接班后好好打稳企业的“慈善公益”形象,一来可以博美名,二来又能节税,而当上慈幼社社长可以让他更贴近实况,将来捐出去的钱也能帮到真正该帮的人。
冲着好友是在做好事,虽然背后有个“好巧”动机,他依然每个月会帮行洲送两次小额捐款。
从大二送到大三,送着送着,他跟那些院童建立了情感。如果偶尔得空又刚好经过,他就会进育幼院转转,因此背包里总会摆上几把棒棒糖和一些文具用品。
梁喆绎拿着放了钱的信封袋走进育幼院,看见院外的小便场正热闹,他笑了笑,一眼就看见被几个孩子围住,拿着绘本在讲故事的她。
她坐在广场边的小树下,一小片树荫落在她左半边,另一半的她则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风偶尔吹拂轻扬起她的刘海,她脸上沁出汗,齐耳的几缯发丝被风吹乱,就沾黏在脸颊上。
但她的笑还是恬静适然,用舒缓的音调读着他不知名的故事。
“当安格斯正要放弃时,突然,从菜园传出奇怪的咯咯声,他趴下去一看,原来布丽姬躲在这里……”
梁喆绎拿着信封袋,杵在原地着迷了,听着她把故事念完。
“……用它软软的小嘴,轻轻啄着安格斯的新鞋。看来,这就是布丽姬的小宝贝喽!”
梁喆绎轻笑。安格斯是农场小主人,而布丽姬则是一只母鸡呢!
听她说故事,他竟觉得农场生活好像很不赖……
他本要朝她走去,却忽然意识到掂在手里的信封袋,于是直接朝育幼院走去,转进院长室,看见院长正在讲电话,等了一会,对方才挂断电话。
“喆绎啊,又帮行洲的慈幼社送捐款来吗?”院长迎来,招呼他坐。
梁喆绎点头,他刚刚听见院长说这个月捐款不够支出,有些忧虑。
“还缺很多钱吗?”
“这两年不景气,募款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末了,院长又拍拍他的肩膀,“傻小子,别担心,上帝自有它的安排。”
“方院长,这是我帮行洲送的。”他交上信封袋,另外拿出这个月在建筑事务所兼差的所得,默默放上,没多说话。
“我替孩子们谢谢你们了。”七十一岁的方院长收下两只信封袋,笑着道谢。
每回院长都说同样的话,他晓得院长是真心感谢他们带来的微薄捐款,但比起院长为那些孩子的付出,他和行洲那个心机份子的付出根本不是为道。
也许就因为这所育幼院让他看见有那么多孩子活着只求温饱、有书可读,让他看见老院长无欲无求,为毫无关系的孩子们奋斗大半辈子。他更无法得过且过。
他这个几乎拥有一切的人,不是应该更努力实现梦想?
他不想继承家业,不想走家人安排的路,他想开创属于自己的王国。他遇到的最大困难,不过是父亲暂时切断给他的经济支援,那有什么大不了的?
“院长,等我成功了,我帮育幼院盖一栋好房子。”梁喆绎信誓旦旦的表示。
“傻小子,房子不用盖得太好,结构安全,足以遮风避雨就可以了。把钱拿来盖漂亮房子,倒不如帮助更多孩子。只要多让一个孩子有饭吃、有床睡、有书念,就可能减少一个社会问题。”方院长语重心长。
“我懂了。”梁喆绎点头,“那我帮育幼院盖一栋机能好、成本低、朴实坚固的好房子。”说到底,他还是想盖房子!
“呵呵……”老院长呵呵笑,“那得看我能不能募到钱。”年轻真好,充满憧憬热情洋溢。
“等我成功,不用花育幼院一块钱。”梁喆绎保证。
“好、好!”
“今天育幼院很热闹……”
“是啊,XX女中及幼社送了食物来,也帮忙辅导大孩子的功课,陪小一点的孩子玩。”方院长走向窗子,梁喆绎站在他身旁。
他们的方向正好面对着树下的姜舒涵,她拿了另一本绘本继续讲故事,围在她身边的孩子,又多了几个。
“讲故事那个女孩子叫舒涵,跟你一样是个好孩子,她每个月会单独来育幼院两三次,讲故事、教孩子功课,真心对孩子们好。跟你一样,你们都是好孩子啊……”
他听方院长说姜舒涵的好,看她讲完一个故事又接着讲另一个故事,前前后后大概读了三、四本书,孩子们脸上痴迷的神情、她温婉的神韵,在那个午后,树下的画画深深刻入他心头。
梁喆绎在院长室待了些时间,后来他陪方院长喝杯浓茶,走出院长室时及幼社的社员已经离开育幼院。
他第三次见到姜舒涵,他们没说上话,依旧没能交换姓名。
距离大学学测还有几个月,他想学测后,也许……他可以试着跟她交往看看,方院长口中的姜舒涵跟他认识过的名门千金都不一样。
他想,他们似乎很有缘份。
他想,从不曾心动的他,有那么些喜欢上她了。
***
大学学测放榜这天,陆行洲上午来姜家找姜舒涵。
两人在花园里散步,姜家这天一大早就有许多人进进出出忙碌着,因为今天正是姜家女主人五十岁生日。
布置晚宴场地的人员在花园里穿梭,结上网状树灯、搭餐食棚架,陆行洲和姜舒涵两人站在一处较无人经过的花架下闲聊。
“恭喜你,当了我的学妹啊。”
两人私交不错,几回在宴会上碰到,陆行洲欣赏她的干净气质,聊过天后,也觉得她有些内涵,不是一只花瓶。
“谢谢。”她轻浅地微笑。
“我跟你提过梁喆绎,你还记得吗?”
“记得。”姜舒涵低声回答。
其实她一直都注意着他,从第一次联谊开始前,陆大哥就向她提过想介绍他的死党给她……
那么迷人的男子,年纪轻,却显得稳重不浮躁,好看的五官、挺拔的身形,像是得天独厚似的。
当时陆大哥没说,梁喆绎是个身家雄厚的贵公子。
后来,他们在育幼院第三次“碰面”,不过她只是眼角瞄到他隔了一段距离,站着听她说完大半个故事。
后来她向方院长探听了梁喆绎这个人,院长说,他每个月帮陆大哥的慈幼社送两次捐款,顺便将他每个月兼职打工的薪水捐出来。
他只要得空会到育幼院送糖果、文具给孩子们,会陪他们玩……
难怪,他们第二次在路边巧遇时,他随手从背包模出一支棒棒糖哄那个迷路的小男孩。
之后,她在其他宴会上碰到陆大哥,问起梁喆绎,陆大哥才告诉她梁喆绎的背景。
他的家世背景已经够让人吃惊的,未料,陆大哥接着告诉她更惊人的消息——
梁喆绎告诉陆大哥,等她学测结束,他想跟她交往看看。
唉,交往看看呢!在学测放榜之前,她确实很期待,听过方院长形容的梁喆绎之后,她对他也很心动。
可惜,他们家要破产了,公主与王子的幸福童话里不会有她……
“我没想到他对你这么认真,今天一早他去查榜,兴匆匆打电话给我,说你当了我们学妹。”
“喔。”她淡淡地回应,心有点酸酸的。
“他今晚会来参加宴会,打算跟你告白。”陆行洲表示。
“呃……”姜舒涵顿半晌后,说:“我跟他合不来的。”
“没相处过,怎么知道合不合得来?”陆行洲蹙起眉。奇怪,上次舒涵不是还主动向他打听喆绎,听他说喆绎对她有好感时,他甚至看见一抹红晕爬上她的脸,现在却是这种态度,这是怎么回事?
“陆大哥,谢谢你特地来告诉我,这样我比较有心理准备。不好意思,我还有事要忙,我们晚上再聊好吗?你晚上会来吧?”
“会。”
送陆行洲离开后,姜舒涵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整天。
听陆大哥说,梁喆绎喜欢她的温柔善良、气质清新、不恋名牌、不拜金……
那么,既然要拒绝,她想整个抹去那个在梁喆绎心中的“姜舒涵”,这应该是让他忘了她最快的办法了吧?唉。
星星都睡着了。
天空一片暗蒙,遥远处吐出幽幽薄薄的灰。
梁喆绎抹把脸,他在办公室里熬夜画图,直到天快亮,他才放下电子画笔。
他转过椅背望向窗外,底下的城市街灯还亮着,大马路上车子少了许多。
脑子有点空白,眼睛些微的酸涩,他揉揉鼻梁骨,又坐上片刻,街灯转眼熄灭,天已亮,街上车子忽然多起来,他起身松松筋骨,决定去茶水间泡杯咖啡。
才打开办公室,没想到外头大门也被开启,他听见声音,下意识地低头看表,刚好六点,有钥匙的人除了他与另外一位资深建筑师外,就是他们两人的助理了。
这么早是谁呢?
只见姜舒涵很随性地扎了马尾,手上拎着两朵枝粗叶大的野姜花,低头穿过办公区,人有些没精打采的。
“姜舒涵,你都这么早来?”梁喆绎走过来,困惑的问。
她吓了一跳,没想到这时间他会在公司。
“呃……我……没有……”期期艾艾地说不清楚话,实在是她整晚没睡,脑袋疲惫,身体劳累。昨天深夜十一点多,她送女乃女乃进医院,情况稳定后她就直接到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