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十二谁家木兰
深呼吸一口气,花子妤提着裙角。面含浅笑的步上了戏台。
眉目清秀,素衣如常,眼前这个二八年华的小女子立于台上,让下面的看官们都有些模不着头脑,也不知这是唱的哪一出,纷纷低声交头接耳起来。
知道台下定会有如此反应,子妤并未将其放在心上,只深呼吸了口气调整好状态,扬起宛然清笑,张口唱来:“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
没有乐师的伴奏,嗓音也毫无做作,子妤只是用着本质淳朴的声音唱出了这首《乐府诗集》中的《木兰辞》开场。
如邻家闺女般的温柔笑意,好似旭日升起的明媚表情,再配着轻松的曲调和大家耳熟能详的唱词,台下看客们也逐渐被吸引了,从议论纷纷改为凝神观看。
唐虞环顾四周,也将端着的一颗心渐渐放下了。单从这这开场亮相看,子妤的表现和看官的反应,总算没有让人失望。
随着一段唱罢,开唱的轻松曲调一收,顿时乐师敲响了铜锣声声。子妤原本轻灵柔柔的表情突然一变,神色严肃张口地改为念白:“小女子花木兰,值可汗点兵,父亲花弧名在军书,与同里诸少年皆次当行。乃父以老病不能行,木兰愿易钗而弁,市鞍马,代父从军!”
“代父从军”四个字从口中朗朗而出,不同于先前的小女儿家的姿态,子妤神色一凛,顺势变得英气勃发起来。
如此突如其来的气氛改变,也让台下列为看官精神一振,借着子妤这一停顿的空挡,纷纷喝彩叫好起来。
这还不够,随着子妤再次念起“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时,扮作将军和韩士祺的花子纾和止卿也登台亮相,两人一人持剑一人举枪,英气琅琅,神采飞扬,让台下看客又是一阵惊呼,喝彩声连连不断。
“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
随着子妤逐渐加速的念白之词,锵锵鸣叫的锣鼓之声也促然加速起来,身着士兵服和将军装的两人来到戏台中央,分列相对、刀枪相碰,连续耍出几个漂亮的武生招式,也将原本平静的戏台变得激昂起来,仿佛那战鼓已然擂响,儿女就要奔赴那烈火滚滚硝烟漫漫的战场
瞧着下方戏台如此场面,三楼包厢内的诸葛不逊和薄鸢郡主也才双双松了口气。
新戏,却又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传奇故事,再加上三人恰到好处的扮相,甫一亮相就能引得看官们反映如此热烈,想来成绩定会盖过之前上场的所有戏伶。
薄鸢郡主更是直勾勾地盯着身穿将军服的花子纾,纤指相绕,紧扣不分,眼中那娇娇的女儿姿态丝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是崇拜,更是喜欢。
一旁端坐的诸葛不逊也耐不住了。来到扶栏边往下看,一边瞧一边不住的点头,到精彩处正好回头,却发现薄鸢郡主呆呆一副花痴样儿直勾勾地看着台上的某人,丝毫不加掩饰。
再仔细瞧瞧,那眼神跟随的分明就是花子纾那小子,惹得诸葛不逊带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但内里似乎存了些无奈和担心。
三楼包厢的正中位置也不是传出阵阵叫好喝彩声,正是花夷亲自伺候接待的贵客五爷。
五爷轻轻摇着蝉翼玉骨折扇,摇头晃脑间不住地点头,伸手勾了勾,示意花夷上前,朗声问:“好你个花夷,藏了这么三个机灵的戏伶,怎么也不早些拿出来让爷品品?”
花夷心里可乐翻了,先前上场的八组戏伶这位贵客几乎没一组满意的,那组唱《狐思》的本来还讨了他几句喝彩,但却因这五爷很是“惧内”,花夷根本没法让那两个戏娘去讨好他。倒是这一组花家姐弟和止卿一上场,这贵客就连番叫好,很是感兴趣的样子,花夷连连应声道:“五爷,您既然喜欢,以后小的多让他们出来亮相就是。”
“你们花家班还真是有些意思,人才辈出,不过可惜”五爷笑的有些意味深长,似乎一时间想到了什么,眼神渐渐凝住了:“若无鸢仍在,应该很欣慰吧。”
听见五爷提起“无鸢”二字。花夷脸色突然就僵住了,额上冷汗直冒,双腿儿也不听使唤地几乎瘫软,根本不敢接话,连呼吸都压得极为轻缓,生怕触怒了眼前这位贵客。
“长欢,走!”
这五爷突然起身,玉骨扇“刷”地一收,脸色从原先思绪蹁跹的迷惘突然变得淡漠无情,叫了一声跟随在侧的那个佩剑年轻人,紫袍一扬,就这样阔步迈出了包厢,带起一阵风,个中香味儿淡淡扬起,竟是宫里常用的龙涎熏香。
花夷愣在原地,似乎并未回过神来,但看着五爷已然走远,竟伸手拍了拍心口,长长地舒了口气。
“五爷说给这组戏伶掷一柄羽箭。”
却没想,一声说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惊得花夷几乎一跳,转身看到那长欢又回来了,赶忙鞠身点头:“是。小的明白了,请五爷放心。”
长欢面无表情地又看了一眼楼下的戏台,盯住正在耍枪的花子纾,有些欣赏之色闪过眼底,这才转身迅速离开
此时的舞台上,子妤所扮的花木兰已经唤作一身戎装。眉目清朗,英气逼人,加上身量高挑,站在子纾和止卿所扮演的将军和韩士祺中间也丝毫不输那武将的气势,相较之下,却更有一股难言的气质跃然而出。让台下看客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下一场戏他们即将带来怎样的惊喜。
“锵锵锵”
合着锣鼓声声,军中号令从扮作将军的子纾口中传出:“大战在即,为激励将士们,今日且来一场切磋比试。得胜者,可做先锋杀敌!”
“将军”令下,“花木兰”和“韩士祺”双双动了起来,两人佩剑相交,围绕着戏台中心步步环绕。虽为开始比试,却已经叫台下看官们等的急了,纷纷叫好喝彩,期待着女扮男装的“花木兰”和未婚夫“韩士祺”之间的第一次较量和碰撞。
这一场戏子妤和止卿练过很多次,当初也是在这唱戏的最后被唐虞逼得再多下腰三寸,原本随手拈来的武戏,此时却让子妤心底慌乱了起来。
上台前,红衫儿无意中撞到自己的脚伤处,这针扎般的疼就一直没有消散过。先前的几场戏因为无需太多动作,子妤都能咬牙完全忍住。可这场戏有许多动作必须用脚劲儿,若是不然,就如飞燕折翅,游鱼断鳍,不但搞砸了整出戏的高潮,更会将三人的努力全部葬送。
眼神相交,止卿见子妤只渡步而不出招,似乎看出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一丝苦楚,一个闪身亮相到前面,做了个难度极高的武生动作,复而转回来一把拉住子妤的一臂,趁其空荡开口低声问道:“怎么了!”
台下的唐虞看着看着也察觉到了不对,刚才在子纾一声令下之后子妤和止卿就该开始做下一套动作,中间并无这么长时间的过场再仔细看了看子妤,心中“咯噔”一声,果然她的左脚处有些拖带的感觉,虽不明显,但平时练习绝不会这样!
难道子妤的脚伤有碍?
唐虞正不知是何缘故,台上的“花木兰”却已经抢先出招了。
对止卿眨眨眼示意自己没事儿,子妤一咬牙,决定什么都暂且放下。无论是担心还是痛楚,无论是慌乱还是不安,只要熬过这一场戏,一切也就结束了。想到此,脚下的痛楚反而变得轻松了不少,子妤剑走如游龙,舞动间身姿似柔且刚,时而眼神凌厉,时而神色不忍,堪堪将女扮男装的“花木兰”面对自己未婚夫时,那种想要让对方发现自己,又想要将所有情绪隐藏的那种复杂纠结演绎地淋漓尽致,挥洒自如。
止卿也毫不迟疑地动了,配合着子妤在戏台上的表演,一手长剑舞地秒如银蛇,丝毫不逊于苦练多年的武生。而他俊朗的面容却犹胜大多戏郎,举手投足间那种猎猎风度,倜傥不羁的感觉更是让一众女看官们忍不住脸红心跳起来
终于,两人完成了打斗的戏份,到了最后一个子妤错剑被止卿拦腰搂住的动作。
刚刚好,当“韩士祺”的手臂将“花木兰”的柳腰当空揽住时,乐师们的奏乐也嘎然而止,全场看客均屏住了呼吸,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那方戏台,只剩下了在戏台上四目相对,肌肤相触的两人。
所有的一切表演都极为到位,从动作到眼神,从气氛到感觉,台下看着他们演出的唐虞虽然已经看过了无数遍,此时还是心头一震,仿佛感受到了女扮男装的“花木兰”对未婚夫“韩士祺”的一种期待,期待对方能看出自己本为女儿身的真相。
只是唐虞太了解花子妤,太了解整出戏,此时明显子妤的右脚在微微的颤抖着,好像一颗即将这段的柳枝,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不过还好的是,止卿似乎也发现了什么,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正当台下看官们准备开口叫好喝彩之时,台上却又突然发生了变故。
原本被“韩士祺”搂住的“花木兰”竟脚下一松,眼看就要从对方怀中摔落而下,“韩士祺”手臂一收,自然而然地就将“花木兰”往自己怀中抱住,两人鼻尖相触,几乎就差一根发丝的距离,那唇就要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