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的婚事已敲定。准备在贵妃寿辰之后的六月初五就举行。裁嫁衣,备嫁妆,如此一来,沁园里就显得更加忙碌了。
再忙,想起当初答应薄鸢郡主去她府上作客的事儿,子妤还是得实践诺言。且不说对方隔三差五就送来帖子和书信,上次给她的一瓶百花蜜丸想来也差不多要用完了,得寻了唐虞再送一瓶过去才是。
可是一想到唐虞,子妤心里免不了有些发酸。前晚之后,子妤便没有再去紫竹林练功,只说夏季已至,自己有些不适应那儿的湿热,让塞雁儿答应自己和止卿还有子纾就在沁园里排戏。暂时避开了和唐虞的接触。
一时的躲避,并不代表一直都不见面。唐虞是这出戏的指导师父,除非自己退出,否则怎么都会有再相遇的时候。看来,除了装作若无其事,其余并无他法。
如此思虑半晌,子妤还是决定去一趟南院。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或许只有坦然的面对,才是最好的办法。
换上一身细布衫子。清脆欲滴的丝丝细竹点缀在裙角处,腰间系上凝绿的腰带,清若宛然间,子妤已经具备了与其他二八少女一丝不同的气质。沉静,恬然,犹若幽兰独放,虽然极为可人,却有种无法忽视的疏离感,让人不敢亲近。
经过无棠院,好些个师兄弟师姐妹都看到她,却只敢远远瞧着,并未主动上前招呼。毕竟,在他们眼里,自从上次前院比试以来,原先那个隽秀可人的女子好像已经变了,变得似乎骄傲冷漠了许多。不过她也有骄傲的理由,能代表花家班在宫里登台献演,这已经是值得所有戏伶称道的资本。
可这些弟子们却没想到,子妤压根就没有因为能在贵妃寿辰登台而自我感觉良好。只是经过了和唐虞的情感纠葛,还有青歌儿对大师姐下黑手的事情之后,自己总算拾回了两世为人本该有的沉静内敛,不再真把自己当做是一个清纯无忧的二八少女。
知道无棠院中的人在议论自己,子妤也并没有在意什么,只提步徐徐而去,留下一抹翠色流淌的倩影。
一间戏课教习屋里,如锦抬眼,眼神随着花子妤的身影而去。
因为五年前所发生的事儿。花夷没再重用他,只安排了其在无棠院负责青衣旦的戏课,偶尔有熟客点他,才去前院登登台,包括出堂会等私演几乎能推的都推了。不过看他的样子也并未有什么埋怨,只平静的接受了花夷的安排,一边做了个闲散的教习师父,一边继续和水仙儿暗地联系,似乎仍想从对方口中继续套取佘家班的隐秘。
不过水仙儿是个机灵的,虽禁不住如锦的软磨硬泡,时常透露些戏班里的事儿给他听,但一旦涉及隐秘忌讳,却极少有说漏嘴的,这让如锦也没法。
所以,五年过去,他没能立功,自然花夷也就逐渐将他给遗忘了。对于他和水仙儿交好却没有打听到情报的事儿,再也无人关心和过问。
但这次他确实从水仙儿那儿听到一些关于贵妃寿辰演出的风吹草动。那晚花家班比试打擂,佘家班现在的台柱小桃梨就曾化名来观看。因为小桃梨深受佘大贵的喜爱,水仙儿也是因为有些不满所以同如锦发泄一番罢了,虽然并未透露太多内容。但对方知道自己戏班的戏码,花家班却对佘家班到底会演什么一概不知。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样的兆头可不好,如锦心中也明白。可他却并未提醒花夷或者唐虞,更态度淡漠地有些想看着花子妤出丑。
当年之事后来他也明白了几分,要不是被花子妤拾到水仙儿那张掉落的锦帕,没有交还给自己反而找唐虞高密,他也不会这么早就被花夷雪藏,离开前院的戏台。
收回眼光,不易察觉的冷笑含在了如锦的双眸中,又继续开始讲戏,而台下认真倾听的弟子们自然不会发觉,只以为这个相貌俊美异常却又带着一丝阴翳的师父,再一次走神罢了。
却说子妤一路而去,来到南院门口,一阵暖风含着阵阵燥热之气吹来,让自己原本平静的心又起了一丝波澜。
此时师父们多在无棠院教戏,所以南院并没有什么人。远远看去,唐虞屋门口的青竹已经长地极高,几乎挡住了整个门楣,只露出一根颇显斑驳的黑漆立柱和一扇半虚半掩的屋门。
他在
想了想要说的话,子妤深吸了几口气,这才迈步而去。
“唐师父!”推门而进,子妤从小就习惯了来如自如,倒也没有主动敲门。
平时子妤每天都回来按时打扫屋子,可这几日来因为诸多事情,却把这档子事儿给耽搁了。但环顾一圈,除了里间书案上稍嫌凌乱,外间的小厅和角落的床榻都收拾地挺整洁。
自嘲地甩甩额首。子妤松了口气,想着以后或许真不用自己再操心这些琐碎的事儿了,也免了每日和唐虞的接触。
不过这屋门虚掩,内里却没见到唐虞,子妤收起神思,又轻声叫了“唐师父”。
侧帘微动,唐虞竟是从旁边的沐浴小间出来的,长发微湿,白袍敞胸,脸颊上还挂着几滴晶莹可见的水珠。
看到门边站了一人,竟是子妤,唐虞一愣之下有些尴尬地转身将衣袍拢来系好,随口解释道:“先前在无华楼陪班主用膳,他喜好的熏香我却有些难受,回来便清洗了一子。本以为院师父们都去上戏课了,觉得燥热难耐便没有关好门,对不起。”
自己撞见别人的尴尬模样,对方还主动说“对不起”,这让子妤脸上两团淡淡的嫣红颜色消退了不少,等唐虞整理好了服色回身过来,便端端上前福了一礼:“见过唐师父。”说话的时候,仍旧睫羽低垂,不敢怎么抬眼直视对方。
抹了抹额头挂着的水珠。唐虞意外子妤会主动前来找自己。想着这两天她让止卿和子纾过去沁园排戏,明知道她是在躲着他罢了,却无可奈何不敢多问一句。像他这样当师父的,恐怕放眼全国戏班也找不来第二人了。
想着,唇边有些苦笑的意味流露而出,唐虞面色如常地渡步过去,示意子妤坐下,才开口道:“这两天戏排的如何?听止卿说你已克服了脚伤带来的后遗症,但好像有些心不在焉。还有不到三日就是贵妃寿辰了,若不能好生发挥应有的水平,可对不起你们勤练如此久的时间。”
被唐虞两三句点拨。子妤还真觉得有些惭愧。
身为戏伶,确实也不该把个人的感情带入其中。这几日自己因为心中老是念念不忘被唐虞拒绝的事儿,不但躲开他,还在练功时常常心有旁骛,心不在焉。这些恐怕止卿都如实地告知了唐虞。他知道而没有过问,恐怕也是想等自己冷静几天再说。毕竟两人的关系还是师徒,若没有他这个师父指点,自己又怎能在唱戏的路上走的更远呢?
想清楚了个中关节,子妤也不再不好意思了,抬眼看着唐虞,诚恳地将这些天来在排戏中遇到的问题一一问了出来,想要求得一个解释。
唐虞也丝毫不保留地替她解答了大部分,剩下一些关于动作戏的,类似下腰之类需要动手指点才可,两人因为始终有着一层捅不破的障碍存在,故而都直接选择了忽视掠过。
如此反复询问解答切磋一番,子妤终于有所感悟,脸上也露出几分喜色,感激地望着唐虞:“多谢唐师父倾力指点,若弟子独自揣摩,不知何时才能想明白呢。”
面对子妤的聪慧内敛,机敏过人,许多问题她一点就通,也让唐虞这个当师父的觉着有些意犹未尽:“你不用自谦,论对于戏文的掌握,你不比金盏儿和塞雁儿差。晓以时日,你也一定会成为杰出戏伶的。”
被唐虞称赞的有些不太好意思,子妤螓首微埋,突然想起了此番过来的主要任务,复又抬眼,起唇道:“对了,还请唐师父准许弟子和子纾明日外出一趟。薄鸢郡主多番送来名帖书信,说上回给她的百花蜜丸所剩无几了。故而弟子想亲自去一趟看望,顺便捎带药丸。”
略沉吟了一下,唐虞点点头:“也好,前些日子你随我学了些浅显的医术。这次我就不一起去了,你帮我替她把把脉。不必有负担。只感受一下她的脉象回来告诉就行。”说完,唐虞走到书案后的书架上取下备好的一瓶药丸,放到子妤面前:“你带去吧,可惜百花蜜丸需要现制,超过十四天就会丧失药效。恐怕以后得劳烦你经常过去送药。”
接过药瓶放好,子妤起身来,看到药瓶上唐虞修长而干净的指点,想起之前两人一齐制药丸的情形,心下觉得一闷,伸手接过来,点头道:“这没什么,弟子和郡主有几分私交,权当去做客,也能偷得半日闲适。”
或许是发现了子妤的表情渐渐凝住,只埋首望着手中药瓶,唐虞也想起了当初叫她怎么做这百花蜜丸的情形,不论是随便找个理由也好,还是真的有事儿要她做也好,那时自己就总想将她叫到身边。
不愿多想,唐虞又交代了一些让子妤把脉的事项。直到目送她离开,才觉得这南院当中似乎又恢复了那种暑气环绕的燥热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