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晚总是显得很漫长。久久不曾褪去的燥热感,还有四处鸣叫的夏蝉,即便是到了该熄灯入眠的时间,气氛也不会往着静谧而去,只会让人愈发的不愿合眼。
花家班前院的打烊时间是亥时末,但无论是一楼大戏台的演出还是三楼的包厢堂会,均在亥时初刻就会结束。所以除了前院管事之外,负责值守的两个后院师父不用一直等到最后,可以早些回去休息。
子妤在五等弟子的院落陪着子纾和止卿说了一会儿话,眼看天色渐晚,屋里除了自己的亲弟弟还有其他男子,不便久呆,于是帮着手势了夜宵的残羹剩碗,这就离开了。
走到半途,脑子里始终想着先前隔壁屋师兄提及唐虞撵了青歌儿和红衫儿的事儿,心中总觉不妥,眼看右边小径过去就是南院,迟疑了一下,看看四下并无其他人,干脆提起裙角准备去看看唐虞回来没有,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哪知刚走到南院门口。迎面就撞上一个黑影,子妤和对方均娇呼了一声,才发现竟是熟人。
“阿满姐,你大半夜的怎么在这儿啊?”
子妤抚了抚心口,刚刚这一撞可是被吓的不轻。毕竟她深夜私下去找唐虞,说起来还是有些犯忌讳的。
阿满这时才看清楚和自己相撞的人是谁,“呼”地一声大出了口气:“原来是你,可把我吓一跳呢。”
就着月光的不远处的灯火,子妤瞧着阿满眼睛到处瞧,忍不住逗道:“阿满姐,你不会是过来找钟师父的吧?你们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成亲了,怎么?这点儿时间都等不了么!”
“小蹄子,小声些。”阿满赶紧拉了子妤到一边,又四下看看有没有人,脸色倒是羞红了起来,低声道:“你知道你钟师父是教武生行当的,一双鞋穿不了多久就会磨出个大洞。我不过是趁着他回老家接父母送几双鞋底过来,你大惊小怪什么。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你要让我羞死啊!”
“对哦,钟师父接了父母过来,就是为了你们俩的婚事儿吧。”子妤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那么说,你就是趁着爱郎不在,悄悄做了那好事儿,等钟师父回来,好感动的痛哭流涕,仰望苍天拜谢赐给她个如此贤惠的媳妇儿吧!”
子妤说得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捂着心口直喘气。
“罢了罢了。等你到了那一天,看我不讨回来这些!”阿满伸出手指戳了戳子妤的眉心,苦笑不得,却又不敢太大声,生怕被人看到:“你来找唐师父的吧。虽然你已经是他的徒弟了,但太晚了也不合规矩。记得早些回来,我给你和茗月留了两碗冰糖莲子羹,用井水镇过的,吃了解暑气,好睡觉的。”
摆摆手,推送了阿满出去,子妤随口道:“我过来问问唐师父明天的安排罢了,很快就回来。”
点头,阿满也没有怀疑什么,也怕被人瞧见自己,迈着急急的步子就回去了。
先前阿满的提醒,子妤也觉得心里有些虚,环顾了一下南院,角落翠竹掩映的地方正是唐虞所居的屋子,灯烛倒是亮着,他应该已经回来了。另一个负责值夜的吴师父那间屋却是黑的。想着他或许睡下了,子妤捏着手脚,极轻地从庭院中走过,来到唐虞的屋前,也没敲门,怕弄出声响,伸手直接推开了门。
“唐师父,你在么?”
子妤的声音放得极轻,迈步进来才发现屋中并非只有唐虞一个人,旁边和他对坐在茶桌边的正是吴师父。
顿时脸色有些尴尬,就像做贼被逮了个现行,子妤愣在门边,一时间不知该进去,还是离开。
倒是唐虞一愣之下迅速恢复了冷静,起身来笑着对吴师父道:“对不起,我先前说好让子妤过来,给她安排一下明日的练功以及和子纾止卿的对戏。却忘了这一茬,下次再请吴兄过来吃茶吧。”
吴师父也回神过来,呵呵一笑,赶忙起身说了些客套话,又冲子妤微笑着拱拱手,这就主动离开了唐虞的屋子。
“呼——”子妤松了口气,连门都不敢去关上,两腮逐渐透出淡淡的红晕,像个偷腥被人抓住的小猫。
她娇俏羞赧的样子让唐虞看得忍不住浅笑了起来,走过去将门随手合上,这才开口道:“瞧你,你是我的弟子,无论早晚。来找我也得理直气壮的。你刚刚一副惊惶不定的样子,若非吴师父是个实心憨厚的,唤作其他人,一定会误会。下次可不许这样偷偷模模的了。”
唐虞的语气宠溺而温柔,让子妤又是一阵心中发暖发烫,乖乖点头,跟了他走到茶桌边坐下:“我,这不是还没习惯么。本想悄悄来再瞧瞧去,不让人发现的,可没想到你这儿还有客人”
唐虞替她斟了杯温茶递过去,瞧着她螓首低埋而露出的一抹玉额,微微透着淡粉的羞怯之色,愈发放软了语气:“好了,乖,这么晚过来找我,是有事儿吧?”
好像紧绷的心弦被人用指尖轻触了一下,随即沄沄地波动开来,荡起整个胸间隐藏的甜蜜情意,子妤“嘤咛”一声溢出唇边,哪里敢抬头说话,只憋住一口气,快要被唐虞那声“乖”给电死了。
看到子妤又额头到耳畔都是红云一片,唐虞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语气有些过了。赶紧以咳嗽掩饰了一下尴尬,开口道:“对不起,我有些”
“不用说对不起。”子妤细若蚊蝇的声音终于响起,随之抬眼,水眸闪着盈盈的情意,仍掩不住脸上的娇羞之色:“我喜欢你那样和我说话。”
说完,只觉得自己脸烧的已经不像话了,赶紧捂了捂,想要尽快降温。又偷偷看了看一脸神色惊喜的唐虞,子妤禁不住抿嘴儿又笑了起来。
也随着笑笑,唐虞甩甩头。觉得自己每次和子妤在一起,都像个只有十多岁的懵懂男孩儿,和她一样的爱笑,爱感到害羞,真是有些丢脸。
两人的笑声打破了先前莫名暧昧的气氛,子妤想起自己过来是有事儿要问,这才喝了口茶,问及了先前在戏院里,唐虞为何要赶走青歌儿和红衫儿。
不曾想子妤竟是为此事而来,唐虞只寥寥将事情说明了一下,听的子妤眉头深蹙,接话道:“我总觉得,青歌儿此人行事沉稳,从来不像是个鲁莽冲动的。她开始主动提出不想再唱《白蛇传》,后来又与红衫儿在候场的屋里发生争执。这看起来根本就不像她平日的作风啊!”
想了想,觉得子妤说的有几分道理,唐虞也道:“其实说白了,她只是受了红衫儿牵连,本身她并未顶撞与我,只是不该在即将登场之前和同戏搭档争执,误了演出。”
“这就对了!”子妤突然想到了个中关节,急急道:“说不定她是故意的呢。红衫儿只是炮灰罢了,她真正的意图,或许在于想唱独角。这样成名快,又能直接打压红衫儿。毕竟在新晋的女弟子里,红衫儿对她的威胁最大。”
唐虞的表情也逐渐变得凝重起来:“若真如你分析的那样,这个青歌儿的城府未免也太深了。”
苦笑了一下,子妤喝了口茶,顺了顺心中的闷气:“可即便是这样有如何。她不像上两次那样有害人之心。这次说白了,只是红衫儿自己脾气不好被人利用,与青歌儿即便有关系,也很难有什么证据来证明她的用心。”
“明天或许就能知道结果了,她到底是不是我们所分析的那样的人。”唐虞也叹着气摇头,他知道戏伶之间勾心斗角是常事,但大多是些小事儿,管也懒得去管。但青歌儿三番五次做出这些举动,实在让人难以忍受。身为戏班的二当家。也不能就此坐视不管,必须得清理门户。想了想,于是道:“罢了,就算撕破脸,我也要和班主仔细谈谈。她这样的人,就算再有才华,也不堪大用,迟早会让她搞出大事儿来的。”
“班主不会拿她怎么样的。”虽然子妤不愿承认,但青歌儿确实是一个极有潜力的戏伶,特别是她的功底,在花加班一百多号戏伶中绝对是翘楚。虽然不及金盏儿和塞雁儿,但她们两人已经过了二十,迟早要退下的。她很可能会是将来的四大戏伶之一,着根本毋庸置疑。班主或许会听唐虞的话,但肯定会反过来劝唐虞罢休。因为在花夷的严重,戏伶的勾心斗角和戏班的前途相比,根本不算什么吧!
想到此,子妤抬眼看了看唐虞,见他朗眉深蹙,恐怕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便道:“其实,唐师父不用太过担心。还有不到十天就是下个月的小比了。我三天之后也会在前院上戏,到时候,以艺相较,定要让她自己露出马脚!”
这番话,子妤以前也曾说过,唐虞听了,也莫名地对她充满了信心,笑道:“那你得做好准备,着半个月的日子一定艰难无比,我会盯着你勤于练功的。”
子妤也冲他笑笑,已经把青歌儿抛在了脑后,“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