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早晨,风卷起几片尚未完全褪去翠色的落叶,翩翩然然,比春天里放肆飞舞的蝴蝶还要多了几分娇媚和悠然。
推开窗,一觉醒来顿觉神清气爽,回想起昨夜在戏台上的演出,子妤会心地笑了。
单单是凭借台下宾客们的反应,子妤就知道自己成功了。脑中还回响着昨夜里前院的喧嚣,她相信,自九月初八登台一役,自己离得“大青衣”这个目标又更近了一步。
再加上自己和唐虞之间愈发的契合,感情也并未因为不常见面而冷落,反倒热切地比日日守在一起更甚,子妤只觉得这个世界是多么的美好,让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忧虑
只是子妤并不知道,随着她在花家班以一等戏伶登台亮相,宫里一个流言悄然传了出来。
昨夜之后,京城的街头巷尾,茶社中酒肆里,“花子妤”三个字被人们不断地提及,内容无非是京中新晋的一等戏伶演出是何等的惊艳绝人,名不虚传。
有好事者便打听关于花子妤以前在戏班的事情,自然而然地就牵连除了两个人物,那就是诸葛不逊和薄鸢郡主。
以花子妤在戏班的地位,被选为秀女已是让人难以理解。而她落选之后竟以一等戏伶的身份再度登台,这样传奇性的变化更是猜测颇多。
其中一个最为让大家可信的说法便是关于花子妤和诸葛不逊还有薄鸢郡主之间关系的。
诸葛不逊身为诸葛家的继承人,右相亲孙,诸葛贵妃的侄孙子,他竟然会和花家班的一双孤儿姐弟交好不仅如此,薄候的二女儿,以庶女身份被封为郡主的薄鸢小姐竟然也是花子妤的手帕交
诸葛家和薄候早已联姻,两家的儿女也被皇帝赐婚。花子妤和他们两人交好,莫不是将来花子妤会进入诸葛家,成为诸葛不逊的侧室?而诸葛贵妃看在自己侄孙子的面子上,不但安排了她在福成公主婚宴上献演,还求皇帝直接旨封了她为一等戏伶如此说法,倒也能让人津津乐道之余,有了几分相信。加上又是从宫里不知哪位贵人嘴里亲口说出来的,大家议论着议论着,也就认定了花子妤靠的便是诸葛家和薄候的关系,才能一跃成为京中名伶
对于这些传言,身在海棠院的花子妤自然不知道。
唐虞走之前专门找了花夷,为子妤要到三日的休息时间,三日后再接帖子唱戏。所以这三日子妤也足不出户,早早醒来便梳洗好,要么翻翻闲书,要么动手做做好吃的给弟弟和止卿中午加餐,要么就拿了绣篮子给唐虞做衣裳。
可花子妤没有听到,就并不表示其他人也不知道京中竟有如此流言传出。而亲自来和花子妤说此事的,正是诸葛不逊和薄鸢郡主。
这天下午,两人联袂而来,花夷不敢怠慢,当即便让陈哥儿亲自送了两人去海棠院见花子妤,随后觉得不妥当,又吩咐陈哥儿交上茗月,过去帮忙端茶递水,伺候两位贵客。
正拿了本词集,子妤斜躺在凉塌上,也不看,只将书展开盖在头上挡住眼睛,打盹儿呢。
“子妤姐”
薄鸢和花子妤在宫里倒是常见,可自打她出嫁的事儿定下来,花子妤又落选回戏班,两人已经有小一个月未曾见面了,所以当薄鸢看到花子妤的时候,语气中都透露着兴奋。
被这声喜悦的叫喊给吵醒,子妤拿开词集,一眼就看到了午后阳光下端然而立的薄鸢郡主。
细薄如蝉翼般的绿纱衣裙,将薄鸢原本就过于白皙的肌肤衬托地晶莹如玉,整个人仿佛一块剔透的翡翠。而她身边傲立的诸葛不逊则仍旧是一身月白轻袍,淡雅俊逸的气质正好与薄鸢的娇俏媚然相契合,端端一对璧人儿
“春困秋乏,子妤姐好兴致。”诸葛不逊说笑着走了过去,捡起来花子妤丢开的词集:“诗经?”说着,一翻开,便张口念了起来:“《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诸葛不逊一口气念完,眼眸中闪着晶亮的光彩:“这首诗词琅琅上口,若作为唱曲儿,定然绝妙。”
顿了顿,诸葛不逊略微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将别在腰间的玉箫取出来执在手中,凑到口边就吹奏了起来。
子妤听见一曲别样悠然的旋律从玉箫之中发出来,同样的眼前一亮,张口便配合地唱起了这首出自《诗经》的桃夭。
一人执萧吹奏,一人启唇开唱,这曲子和唱词的结合竟极有默契,一张一弛间都配合地敲到好处,根本不像是即兴而为。
看得薄鸢郡主羡慕到不行,等子妤唱完,赶忙拍着手就叫了起来:“好听好听,真的好好听逊儿的箫声好听,子妤姐的歌声也好听。这唱词,‘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还有‘子之于归宜室宜家’,真是妙极,妙极了呢”
诸葛不逊倒是对花子妤随手丢开的词集颇感兴趣,一手将兴奋地不得了的薄鸢给拉开,自顾问道:“子妤姐,你这本诗经得自何处,为何我从未曾见过?而且,看字迹笔墨,竟像是新抄的一般。”
“这些都是我从一些古籍书中整理出来的。”子妤没有掩饰,只点头承认:“收集成册,好交给唐师父配上乐曲,以备登台之用。”
“我也可以为你伴奏啊。”诸葛不逊笑容柔和像是一滴挂在叶尖儿的露水,透着一股自然平和的味道。
“对娘还交给了我一些舞段,逊儿吹,子妤姐唱,我还可以跳”薄鸢高兴地像个小孩儿,牵起裙角就在院子里旋转开了,像极了一只翠色的蝶儿在翩翩起舞。
“不逊兄不逊兄你终于肯来啦”
老远,花子纾洪亮的喊声就从围墙外灌了进来。三人正在兴头上,乍一听,都和在一起笑开了。
赶忙过去为子纾开了院门,子妤拉了他的手,掏出绢帕擦擦他额头的细汗:“瞧你,年纪比人家逊儿大,却如此沉不住气,人没见到倒是嗓门先到了。”
“子纾哥哥”薄鸢心里头早已将对花子纾的奢望埋得深深的,此时见了他,却像是见到亲哥哥一般,眼眶一热,竟直接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子纾和薄鸢虽然从小就玩儿的好,但毕竟因为花子妤的有意为之,两人已经有一年多未曾相见了。眼看对方已经长成了个大姑娘,却像个小女孩儿般扑到自己的怀里,子纾先是愕然,之后便是一股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轻轻将薄鸢给推开:“郡主,你这是?”
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滴落,薄鸢抿着唇,一副委屈的样子:“自打前年我病好,你和子妤姐来了一趟别院,以后就再也没有来看过我了。乍一见到,人家又是高兴,又是激动嘛。”
许是想起自己少年时对薄鸢郡主有着特别的好感,子纾竟微微有些脸红:“我这不是自打跟着朝元师父练功就没有再出过戏班吗。郡主,你别怨我”
诸葛不逊和子妤对望一眼,两人默契地上前去,一个拉了子纾到一旁说笑,一个将薄鸢郡主带到屋内打了水重新梳洗,适时而又恰当地化解了两人重逢的“尴尬”。
“子妤,子妤,我奉班主之命带了一些糕点过来,你在吗?”。
茗月和子纾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也是老远就亮开了嗓子喊起来:“班主说诸葛少爷和薄鸢郡主要来做客,让我帮忙伺候一下呢。”
说着自顾推开院门走进来,茗月才发现和子纾站在一起的诸葛不逊,还有正好和子妤从屋中渡步而出的薄鸢郡主。
对自己的“大嗓门”感到不好意思,茗月脸上红的像是要滴出水来,一开口,便磕巴起来:“见过诸葛少爷,见过郡主,我不知道你们已经来了,所以才总之,请莫怪我失礼了”
“茗月,有什么好吃的”子纾看到茗月,倒是感觉轻松,忙走过去替她端了托盘:“来来来,摆在这海棠树边的食桌,咱们一边说话,一边吃”
“嗯。”茗月看到子纾主动上前帮忙,脸上更是绯绯如红云蒸腾一般,羞怯地便跟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薄鸢郡主心里头藏地极深的醋意竟被掏了出来,也不顾正牌未婚夫在场,脸色一变,嘟起嘴儿道:“那个谁,你是花班主派来的丫鬟吗?放下东西就走吧,我们四人还要好好叙旧呢,不需要人在旁边伺候。”说着,还走过去,从袖口里掏出一颗极为精致的银果子:“喏,赏给你的。”
茗月没想到薄鸢郡主竟把她当成婢女,性子素来老实敦厚的她一时间愣住了不知该怎么办。而子纾看在眼里,却心里一个不舒服,挡在了茗月的身前:“郡主,茗月也是戏班的戏伶,并非什么婢女。你的银子还是收回去打赏其他人吧。”
“你竟为了维护她凶我?”薄鸢哪里看不出来花子纾的用意,满眼的不可思议:“你和她是什么关系?莫不是相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