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司徒少卿生辰宴席之日,王修换下了司徒府管事的常服,并悄悄溜到了花家班。
雨过天青色的锦服虽然单薄了些,但穿在王修身上,将他衬得玉树临风,颇有几分贵公子之气,所以他并不在乎已然冰冷的手脚。为了保持这种优越的感觉,他甚至连呼吸都极为平稳均匀,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颤抖和怕冷。
徘徊在花家班的门口,其实王修只是一时意气才从司徒府中溜了出来。面对着那些光鲜亮丽的宾客们,他总感到双眼被刺的生疼,也就愈发觉得老天爷待自己如此的不公平。
换上唯一一件还能让自己提起底气的长袍,王修一路步行来到了花家班,看着门口张贴歇业半个月的告示,心底一种死灰般的绝望蔓延而来。
本想来找到一两个或许知道内情,又嫉妒花子妤好运气的戏伶,借她的口或许可以在寿宴献演中当场羞辱那个自以为是不知好歹的女人一番可是临近过年,连戏班都已经歇业,自己又怎么可能进去,找到想找的人呢。
于是脸色颓然地转身,王修想要就此罢手的时候,却一眼瞥见了一抹青绿色的身影。
柔软的腰肢,妩媚却带着几分清丽的容颜,那女子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股子让人难以挪眼的魅力。
可这些并非是那个女子吸引王修的地方。眉眼舒展,一丝意外的笑容毫无意外地挂在了王修的脸上。
“瞧瞧,这不是唐小姐吗?”。
刚刚从车撵下来,正准备从侧门回戏班的唐筝听得有人唤自己,还是许久未曾听过的“小姐”称谓,这让她很是惊讶地转过了头来。
略有些单薄的锦衣被阵阵寒风吹地衣摆飘扬,更加让王修清瘦的身材显露无疑。唐筝远远地看着他步步而来,礼貌地停在原地,颔首福了福礼:“原来是王公子,没想到会在京城相见,真是难得。”
“在下更没想到唐小姐竟入了京。”王修表现的谦恭有礼,文质彬彬:“想来江南之地已经无法让小姐满足,所以特地来京城证明自己吧。”
“在常春班这些年,的确再难有寸进。”唐筝虽然不知道这个王修为何徘徊在戏班门口,却也耐着性子和他应酬了两句。
王修眼珠子一转,脑子里已经差不多想明白了,含笑道:“不知唐小姐怎么看子沐兄和花子妤姑娘被指婚之事?”
“这是皇命,小女子可没有任何资格发表看法。”
唐筝早料到他会提及自己和唐虞之事,想着曾答应唐虞不要泄露任何有关她是唐家人的事儿,上下打量了这王修一番,知道他乃是当年唐虞在江南老家的同窗,并无过厚的交情,转而道:“若是王公子没有其他事儿,我要回戏班了。您若要找唐管事,还是去皇子所递帖子吧。或者等明日他回来,通过门房送上拜帖也是一样的。小女子就少陪了。”
“等一等”王修看得出唐筝有些不愿意在花家班其他人面前提及唐虞,虽然不知原因几何,可却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赶忙上前一挡“唐小姐,既然这么巧能够在此相遇,不如由在下做东,请小姐赏脸共饮一杯?”
“这恐怕不妥吧。”唐筝的耐性有些被这王修的“厚脸皮”给磨得差不多了,“王公子是男子,虽然小女子身在戏班,可除了接帖子出堂会,其他时候并不能与男子同席。公子还是请回吧,等戏班歇业期过了,您大可前来点了小女子唱一段的。”
看准唐筝想要拂袖而去,王修转念一想,她虽然名义上是唐虞的妹妹,可他明明就听说此女在唐家的真实身份乃是个卑微的童养媳罢了,还轮不到她在自己面前摆“小姐谱”。况且,此女身在花家班,显然是唐虞牵线搭桥的。自己要找对花子妤不满的人,眼前这个岂不正好合适
想到此,王修哪里会放她离开,赶忙上前一步拦在了前头:“唐小姐,您既然不愿意叙旧,不如就赏个脸,为王某唱上一场如何?”
左右看了看守在旁边已经有些不耐烦的婆子,唐筝蹙了蹙眉,向着王修道:“虽然戏班已经歇业,但身为花家班的戏伶,应该还是可以在前院包厢里头献演的。只是既然破例,恐怕例银会要得多些,王公子可愿意?”
从袖中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这可是王修在京中仅剩的身家了:“不知这一百两可够?”
“我们家姑娘可是二等戏伶,献唱一场的例银就要二百两,公子这还是在歇业的时候,起码要翻倍。”一个婆子上前,上下冷冷打量了一下王修,凭她多年在戏班前院做事儿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来这位并非真正的贵公子,不过打肿脸充胖子罢了,便恭敬地一福礼,语气冷硬地道:“若是公子非要相请,就麻烦准备五百两的例银,小的这才好去向班主禀报。”
“五百两”王修脸一青,不知是被冷着的还是吓到的,随即便又恢复了如常的表情:“匆匆出门,本公子身上可没带那么多银子。不过”
“那就等公子带够了例银再来请唐筝姑娘献演吧,这就不送了。”这婆子一看就是个老手,话说得既顺溜又不带半分余地,这让王修有些恼羞成怒起来。
可心中藏了大事儿要做,王修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转念一琢磨,他看出戏班这些人好像并不知道唐筝和唐虞之间的关系,说不定能利用一下这个情况,便转而向着唐筝笑道:“既然姑娘不方便,那在下就不好勉强了。不过想当年,在下和姑娘的兄长曾是同窗,还念着应该有几分情面才对。而且在下只想和姑娘叙叙旧,说说话,谈谈当年的闲逸之事儿罢了,真是可惜,可惜啊”
唐筝并非呆笨之人,眼看着王修三番几次想提及唐虞,心中虽然有些不快,但也只好就范:“陈嬷嬷,这位王公子的确是我在江南的旧识,既然他殷勤相邀,我也不好再三拒绝。对面便是茶社,我这就和他进去吃吃茶叙叙话,劳烦嬷嬷回去给班主说一声,想来应该无碍吧。”
“既然姑娘这么说,自然是无碍的。”
婆子堆笑着鞠身答了话,这才留下一个小丫鬟让她随侍在侧,目送唐筝跟着王修进了对面的茶社,自顾转身进了戏班,碎碎念叨着:“不过是班主新收的徒弟,还以为自己和子妤姑娘一般身价不菲。一个破落公子都看得上,真是给脸不要脸”
王修咬了咬牙,点了这茶社里最贵的“红佛手”,待小二上了茶,这才笑道:“唐小姐肯赏脸,在下真是荣幸之至啊。来,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小雯,我先前在珍宝斋订的首饰里还少了一样玉佩,这样吧,趁我和王公子叙话,你跑一趟把这图样给他们,免得到时候再麻烦。”
唐筝支开了贴身随侍的婢女,这才脸色一冷,淡淡道:“王公子有话便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唐小姐果然是个聪明的。”王修也不再装模作样了,自顾喝了一口热茶,这才觉得手脚暖和些了:“看得出,戏班的人并不知道唐小姐的真实身份吧?”
“这又如何?”唐筝并不觉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因为大哥身份特殊,所以我才和他约定将我们的关系保密。免得戏班里其他弟子觉得我是凭借了和他的兄妹关系这才能坐上二等戏伶的位置。”
“恐怕,唐小姐和唐虞的关系不仅于此吧”王修一笑,眼底一抹狡诈的神色显露无疑。
蹙着眉,唐筝有些嫌恶地开口道:“王修,你到底想怎么样?”
“很简单。”王修嘿嘿一笑:“我想姑娘千里迢迢追到京城来,应该不仅仅是为了学戏吧。以前在下就听闻,您是唐家的童养媳哦,应该是唐虞的童养媳才对”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唐筝自然不会傻得去承认,只拿起杯盏轻啜了一口。
“唐小姐不用害怕,在下不会拿这个来说事儿的。”王修还是有些怕她翻脸,赶忙用着哄人的语气道:“在下只想,或许唐小姐心有不甘才对。毕竟唐虞可是你的未婚夫婿,如今却便宜了别人。换了任何一个知情的人,都会为小姐打抱不平的”
“先前我已经说了,这是皇上赐婚,小女子又有什么权利去质疑”唐筝不耐烦地将杯盏一放,“若没有其他事儿,小女子就告辞了。”
“难道你就甘心?”王修月兑口便道:“那花子妤明明曾经是唐虞的亲徒,两人之间关系晦暗不明,若真成婚,那边是人伦天理所共不容皇上是不知此事才下旨赐婚的。而且姑娘可是唐家记了名的儿媳妇,若是由您去向官府说明,那他们两人肯定就无法结成夫妻了。说不定,皇上还会转而为你和唐虞赐婚也说不定呢”
听着这番表面堂皇诱人,实则心思凶险的言论,唐筝冷冷一笑,立起身来:“王修,我不管你打的什么注意,你也太小看我唐筝了。虽然我是有些不甘心,可那又怎样?唐大哥对我并无男女之情,我若强求那份感情,将来也不会幸福。况且花子妤是个不错的人,有她照顾唐大哥,我也放心。再说了谁说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嫁给他?能看着他幸福,我也一样会觉得幸福。”
说完,唐筝也不顾王修还想再劝自己,转身便拂袖而去,只留下了懊恼不已的王修独自一人在那儿站立着,傻了一般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