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被四个华服女娥簇拥着上了左首落座,偏头看了看武王气色,王后脸上闪过一丝忧色,:“王上脸色不太好。”
武王心中恼火,不过宫人面前也不好驳了正宫娘娘面子,只是闷闷地黑了脸不作声。心中却骂道:“良辰美景被打断,面色好才出了蹊跷。哼。”
太医诊完脉,半天不敢上禀,只是垂头拿眼扫着地面,神情有些不安。
“如何?”武王沉声问道。
太医迟疑着上前,拜倒在地,口中三呼万岁,然后才恭敬地回道:“回王上,娘娘话,臣觉着须请天鉴台的祝大人来解梦即可,王上本身并不大碍,只是可能被梦中事物惊着,心不安,恐有后患成病。”
武王怒,“大半夜的,还得请天鉴祝来,还让不让孤王安枕?”
太监宫女立马哗啦啦地跪倒一大片,生怕被武王怒火波及,像先前那宫娥一样被活活杖了。
王后侧身,身子斜斜地靠向武王,一股脂粉香窜入鼻端,武王见那张日渐色哀的旧颜,心下一软,点头由她折腾。
解梦就解吧,反正那梦是挺吓人的,且听祝袅袅怎样分辩。
祝袅袅其人,武王召见的次数不多,基本上那尖嘴猴腮的小老头没事就呆在那钦天鉴上,终日神神叨叨的,不大招人待见,有一日武王骑马在郊外撞见他正跟一只小麻雀嘀咕,召他前来,说他正在与禽鸟联络感情,以期早料风雨。
武王当时就觉得这小老头和那钦天鉴就是他偌大王宫中的摆设,只不过历代先王所设,心下不爽,但不敢罢除,索性置之脑后,如果不是王后执意要他来解梦,武王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子。
深夜召见,祝袅袅以为出了何等大事,连朝服都来不及穿戴整齐,就一面套履一面慌里慌张地上了车驾,直往潼光殿而来。
到得殿外,见殿门列着三队人马,一队宫娥,一队太监,另一队是平时隐在暗处保护王上的宫卫,心下当场一窒,这阵势,莫不是武王驾前有失?
那武王虽然粗性粗气,却不是个暴君,除了偶尔有人撩了他的痛处才会发发疯和爱睡梦中无意识地杀人外,其他还算得上大半个明君。
“王上,王上怎么啦?”入殿也没细看,祝袅袅就先入为主地扑倒大地,咽咽不成声。
满殿皆惊,武王更是气得脸黑如炭。
“孤甚好,劳祝卿深夜见驾,实为解梦。”武王冷着脸,喉头一字一字地吐着森冷的话语。
祝袅袅心道糟了,先入为主以为武王出了大事,呆会下殿,可不得善了哇。
又睁眼看了看肃立一旁的太医田守正,一脸木胎,眼皮都未抬下,肯定是那厮看到王后与王上,良妃间暗潮汹涌,拖他来顶缸。
骑虎难下,低头一看,惊然发现自己错乱中拿错朝靴,竟然是一黑一白,连忙扯了朝服下摆掩了,换上一脸肃穆地问:“王上梦何物?”
武王又将梦中事物一一描述,“孤梦苍龙现,山河破碎,秦旗倒于血肉中,有血光隐于东南,苍龙落处满天星沉。”
祝袅袅越听神色越凝重,但他只是将头埋得更低,在武王面前,他这种破天荒的谦卑姿态,牵动着众人的心。
苍龙,始龙也,现,新旧更替,隐,百业待兴,腾,天下战多,伏,风调雨顺。
这要如何解与武王?
嗯,田守正。
祝袅袅点头如捣蒜,横了田守正一眼,那厮汗毛忽立,眼角抽抽,表面依然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心下已有些不安。
“王上,此乃吉兆,大秦将迎来另一个新端,如若能寻到应梦之人,伴君左右,将立下不世功勋,千秋传诵。”祝袅袅虔诚地道,面上溢出喜色。
武王一生都想扩展疆土,征战诸国,听得祝袅袅这么一说,心中阴郁尽消,反而有些沾沾自喜之意。
“祝卿但请明言。”武王意气风发道。
左首的王后眼中也泛起淡淡的喜悦,而良妃,却感到一丝惊悸,武王一动心思,又有战祸连年,她的故国乡亲,是否能得安宁?
祝袅袅环顾殿中,微微点头,随即指着田守正道:“王上平日不曾好生调养,气色不太饱满,与气运稍有不合。不若让太医好生开方养上一些时日,另再派人寻访苍龙化形之人,一举寻得,王上龙威赫赫,形神饱满,天下气运尽归,定能得偿所愿。”
田守正脚板心都在发颤,原以为祝袅袅,不过就一神叨叨的巫人,不懂朝政,结果却被他反将一军,他是哄得武王心花怒放,可自己呆会该开什么方子给王上啊。
武王尚武,平日里自恃身强体壮,极为看轻太医众郎,且不喜苦涩味,会一味一味药问明气味用处,而且武王明明是与王后斗气,原阳惊动,要是开宁阳清神的药,武王自视春秋鼎盛,定会大怒。该死的祝袅袅!
“禀王上,臣有一方,所需药材尚有一味常用之物,因平时用量大,得及时采办,明日臣会知会置办司置上,药一配好煎好,即刻送到王上寝宫,王上须按时服用。”田守正不愧是个狐精,下了套,等着武王往上撞。
果然,武王略一沉吟,问道:“何药用量如此之大,宫中备余竟然不够孤人入药?”
田守正伏身,长冠轻颤,神情依然小心翼翼地道:“回王上,是艾叶。初夏蚊多,各殿值守争相领了此药前去薰除,所以……”
“艾叶?”那味道,是武王最为不喜之一。
王后端坐在堂,斜斜地睨着良妃玉面,灯火里粉目含春,看着就觉着气窒。
一听到艾叶两字,眼前突然一亮,不动声色地转着椅把,然后淡淡地道:“田太医,不知可有针石可达此效?”
田守正一愣,随即计上心来,唯唯诺诺道:“臣不力,但闻得春秦越人明日将入宫,他精通药石之理更胜臣,不若?”
猝听得太医口中吐露越人二字,良妃突然脚下轻颤,脸色在灯火照耀下显得异常白透,直比那梨蕊白雪还胜上三分。
王后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狭长的凤眼轻轻一眯,似不胜睡意,慵懒媚极,没有人注意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冷芒。
“越人?可是坊间传为神医的扁鹊?孤略有耳闻。明日他要进宫之事,是何人所准?孤怎地不知?”武王思量片刻,有些疑惑地问道。
“这……”田守正飞快地扫了良妃一眼,踌躇不已。
“本宫近日突觉面色无华,不思饮食,听闻卢医有神奇驻颜之方,特召入宫中一试,此事已立册,王上机要之事繁忙,是否已经忘记前日所批之内宫奏简?”王后淡淡地回了武王始末,又转眸仔细打量着良妃,轻笑着道:“良人妹妹,听说卢医游历天下,曾与妹妹在燕有过一面之缘?不知道明日,能否帮本宫试试那驻颜方?”
“是,遵王后旨。”良妃怔忡地咬着下唇,一口应下。该来的终究是躲不了,那就去吧,求一个了断。
武王面色阴沉,沉默地盯着两个神色各异的女人,对那卢医其人上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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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在那遥远的秦国边陲极北边儿,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
某场拉锯战正在拉开帷幕。
红棉走后,林西将晾得温温的稀粥,一口一口地喂到婴孩嘴里,小家伙吃得半饱,开始戏弄林西,将勺子含在嘴里,不肯吐出来,黑黑的眼睛盯着林西,坏坏地笑着。
“你这坏家伙,快吐出来,快吐出来。”林西手扬得高高的,假意要打他。
小家伙可不怕,咬着勺子就是不松口,白白的小掌,学着林西的样子,轻轻拍动,那憨态可掬的样逗得林西一阵轻笑。
红棉准备的是三人份,本来她让林西喂孩子,她自己端了另一碗粥,准备喂甘茂,林西没吭声,只是狠狠地剜了甘茂一眼,隔了三米远,甘茂就觉得背上发凉,顺势就推月兑了几句,说是林西会喂他,红棉叹气飘走。
林西黑着脸,和孩子逗笑,就是不想理他。
甘茂左等右盼,林西就是磨蹭着不挪窝儿。好吧,她越俎代疱,她这是在替罗衣生气,本来一穿越第一个遇到的好心人就是红棉,可是刚才一席话,让她完全改观。背地里居然挑拨人家夫妻感情,哼,不安好心。
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值得人家一个妙龄女子,赔上身子,还生了小拖斗来图谋啊?
“娘子?”甘茂叫道。好歹他还是伤者吧,这小女人跟红棉怄气居然不给他饭吃。
“叫什么叫?”林西头也不回,脸黑得像锅底,恶恶地回话。
“娘子,我饿了。”甘茂可怜兮兮道。
林西这才左磨右蹭地起身,一手抱着孩子,一手还在拉着他口中的勺子,慢腾腾地踱到甘茂旁边。
指着怀中不肯松口的小家伙,林西无奈地道:“就这一把勺子,你儿子不肯给。”
甘茂闻言,张嘴想笑,林西复又瞪眼看他,他只得屏气敛笑,一张卡白的脸憋得通红。
“小家伙,把勺子给他吃饭好不好?”林西指了指甘茂,又指指他口中的勺子,不知道是不是血脉相通,小家伙嘴一张,勺子出来大半。
“真是爹爹贴心的小棉袄。哈哈。”甘茂得意地笑着,双肩轻颤。
“伤口。”林西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手下意识地一拔,却发现还是没拔动,抬了眼,小家伙咬着小半边勺子,笑得眼睛眯成一线。
“喏,乐极生悲,你儿子还是不给。”
……
一把勺子引发的血案……
甘茂没忍住,笑得大力了些,伤口开始渗血,白衣上点点滴滴,像冬日映雪的腊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