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席针灸,扎得朱氏混身热麻麻滴,月复中不再冰凉,被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替代。
卢医心中却百般不是滋味,掌中柔荑如蒲柳,轻摇慢移,却独独不是为他飘扬。渴望,却得不到,还得守着,守到不知何年何月。
林西呢,睁眼直愣愣地盯着指间银针,一刻也不敢移开目光,生怕失针事件重演,而且那卢医渐粗的呼吸弄得她极为煎熬。
针毕,朱氏千恩万谢,直把林西夸做了送子的观世音菩萨一个级别的神人。卢医又开了个药方,交待她照着方子去捡药,吃上一个月,应该就有喜信儿。
一翻客套,朱氏将两人送入东屋,夜深,星子疲惫,卢医大模大样地倒床就睡,生生占去大半边床铺。
林西左瞅右看,原地的转了十来圈,那人竟然鼾声渐起,心安理得地梦周公去也。这可把林西气得不轻,再也不理那分矜持,扯住他的膀子就往床下拖,费得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拖下来半个身子,就在腿即将沾地的时候,那人腿一抬,身子一翻,又滚回铺里,呼吸渐沉。
林西真恼了,这么不懂尊重女性的男人,她何必要给他面子,爬到床上,飞起一脚,一阵乱踢,看他一点点被踢移,又连带着扯膀拖腿,终于将那睡猪掀翻在地。
耶!宾果!
好一阵折腾,林西才顺利争得床权,至于这折腾的内容嘛,让隔着薄墙的朱氏误了会,辗转反侧,耳朵不由自主地就竖了起来,干起了不光彩的听墙角这活儿。
心里暗道,这年轻的小夫妻还真能折腾,动静闹得这么大,床架一直嘎吱嘎吱响,不知道她家床,能不能禁得起这一翻折腾,千万莫在紧要关头散了才好。
睡吧,睡吧,林西打着呵欠,将小宝放到里面,四脚舒展,心情大好地梦周公去也。
等她呼吸渐稳,地上那原本鼾声阵阵的少年,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立在床前,一双亮闪闪黑黝黝的眼睛,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就这样静静地凝神,什么也不做,他居然也觉得幸福,他们,何时才能回到从前?
……
林西见朱氏哭得声都快没了,慌忙去拉她的衣袖,想将她扶起身,结果朱氏混然不觉,依然倚着棺材,肿得像胡桃般的眼泡里下往下滴水。
趁机瞄了棺材中一眼,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猎户,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静静地躺在棺材中。心中一惊,这个男人,莫不就是朱氏的丈夫朱大吧?
他,这是,这是,死了吗?
林西不自觉地弯腰,想看看那人到底还有没有呼吸,卢医一个箭步跨过来,将她拉到他身后,急急地道:“别动,闭眼。”
林西不以为然,不就是个死人嘛,死相又不恐怖,她又不是林黛玉,身子骨弱得跟面线似的,禁不起惊吓。眼光还是从越过他的肩,往那边看去。
卢医突然回头,林西慌乱地闭眼,既而又暗骂自己,那么怕他干嘛,她又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见她老实地闭眼,他这才推她到三尺开外,返身回去查看那尸身。那尸体不可能凭空出现,一定与半夜那阵急促的敲门声有关,可现在堂中只有朱氏一人,那送尸来的人呢?
冷月如钩,照得堂前一片惨白。
卢医用湿过水的帕掩了鼻,这才慢慢将头探向棺材上方,死的人的确是他那日救过的朱大,看那安详的面容,好像一个睡梦中刚死去的人,没什么特别之处,但那规规矩矩摆在月复间的一双手,却让卢医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那双手,腕部不显眼的位置,有着黄褐色的尸斑。
头部明显是死亡不久的,可是身体上的尸斑却显示出,身体至少已经断绝生机有三日之久,或者是更久。
做为一个医者,游历燕国时,他曾结识过一个年轻的忤作,那半年中,推月兑不掉情面,跟着他见过不少死尸,不管是被谋杀,奸杀,毒杀,甚至腐烂变质的尸体,都没有让他像此刻这样心惊,一抹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伴着窗户吹进来的夜风,让他不寒而慄.
林西见他磨磨蹭蹭地看了几眼,然后就一直发呆,那朱氏明显哭得都快月兑水了,身子还是兀自一抽抽地条件反射着,那浮肿变形的脸,映着昏暗的烛光,说不出的诡异。
不怕不怕,又不是撞鬼,只是这个环境和气氛,让人心里犯怵罢了。林西一个劲地安慰自己。
屏气,卢医指间挟着银针,一点点将死者的衣衫挑开,随着慢慢显露出来的事物,他的一张俊脸血色尽褪,一片卡白。
饶是他见多识广,此刻也禁不住跌坐在地,那朱氏原本哭得昏昏沉沉,倚倒在棺材上,无意间往那挑开衣衫的尸体上一瞅,竟然吓得弹跳起来,捂着眼睛不住地尖叫后退。
“啊,啊……啊……”凄厉的尖叫,划破夜晚的寂寥,伴着惨白的月光,特别有那几分鬼片现场的惊悚感。
尖叫声戛然而止,朱氏一头栽倒在地,不醒人事。
卢医抚着额角,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动作,一个猎户,何致于要被弄成这样?
林西仔细一思量,终究敌不过心中好奇,不动声色地移到棺边,往里面看去。
“呃,呕儿……”林西也吓得心胆俱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晚间裹月复的面糊倾潮而出。
卢医回神,轻拍她的背脊,又在她腕横纹止大陵穴下半寸扎了一针,林西这才消停下来,没把黄胆水吐出来。
“你,别把我扎坏了。”
卢医怜惜地看着她苍白的面色,“我扎的止吐穴,不会扎坏,让你别看,你非得看。就是这么不让人省心!”
林西这记忆又倒带到那棺中见闻时,又捂着胸一阵干呕,脸色越发苍白。等她呕完,又再次见到卢医那深深寂寥,染着宠溺的眼眸,那眼神,无法生受,气氛一度低迷。
空气一窒,让呼吸都极为不顺畅。岔开,岔开他的眼神。
不知怎地,话题还是离不了那尸体,主要是那衣衫下的躯体,太触目惊心,让人一见难忘,如果是胆小型的,估计还会造成终生心灵创伤.
“你说他到底惹谁了?”林西心有余悸地问道,眼光一点也不敢往那个方向望,可那一幕还是深深地印在脑海中,抠也抠不去。
衣衫下,那惨绝人寰的躯体,让人混身冰寒,心脏凝结。那根本不能算是身体,只是一副肉架子,颈下没有皮,血肉翻卷着,似被野狗群啃过一般凹凸不平.胸腔的部位完全没有肉,只有一根根带血的森森白骨,心肝脾胃肾,全都不翼而飞。
整个尸体上附着一层透明的脂状物体,所以那些血肉才没有透出衣衫半点。看得出,这尸体后期处理得相当好,只是,如果是深仇大恨,剥皮刮肉取器官后,干嘛还要花大力给他包裹,还要装做完整的尸体给人家送上门来?
“那脂是上好的凝香脂,千金难求,产自匈奴,一般只有宫中贵人殁了才会弄这个裹尸。”卢医斜眉一皱,似乎也有些想不透。
林西只有瞪眼惊愕的份儿,一个普通猎户,被人以这种方式剐了不说,还用如此昂贵的凝香脂来给他裹尸,大面积的施用此脂,怕最少值得万金之数。
“还有,他这身体至少死了三五日,或许更久,可这头颅,刚断生机不久。也就是说,他在被剐和取脏器时,他的意识还在,可这也是我第二个想不透的地方。他的面相如此安详,试问谁能如此坦然地看着人家把自己的皮剐掉,拿走心肝脾胃肾,一丝也挣扎也没有?”卢医继续抚额纠结道。
林西越听越怕,脑后阴凉阴凉的,好像有不知名的东西正在那里吹着冷气。强自按捺下心中不安,林西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十指交扣,似乎这样,就能带给自己一丝安慰得勇气。
卢医取针,在血肉上扎了下,仔细比对后,眉头皱得更盛。
一片阴云飘来,遮住冷月,山风呜咽着吹过,烛火啪地一声,灭了。
堂中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林西不敢动,甚至不敢大声呼吸,只是手脚冰冷地僵站在那儿,背上冷汗淋漓。
“别怕,我过来。”卢医行动速度完全没被黑暗影响,半秒不到,就已经出现在了林西身旁,将她颤抖的双手一握。
“罗衣,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陪着你,再也不放手。你别怕,我会永远都在!”他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抗拒的盅惑,奇异地让她不再颤抖,心,不再惊乱无依。
就如甘茂那个深深的怀抱,让她一抱难忘,因为,那里代表安全!
寂静中,能听到彼此的心跳,一个咚咚,别一个怦怦怦。
林西放下戒备,放手让罗衣残存的意识主宰着,用心地感受着那份淡淡的,被宠爱的,小小的雀跃。原来,她真的和他有过曾经,无论她这个魂穿者怎样背离,这份悸动,作不得伪.
片刻之间,卢医的背竖得笔直,好像突然炸毛的狼,全身无一处不武装起来,全神戒备着什么。
林西心头一震,侧耳倾听。
那是什么声音?
一种奇怪的汩汩声,似溪流,潺潺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