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佑信?那是什么玩意儿?”陶华烨一脸茫然。
红药蹲下,状似无意地将先前掉落于地的苇席裹了裹,起身站立时却皱了眉头,轻呼了一声哎呀,一便跌坐到了地上,神色有些不豫。
陶华烨一惊,连忙抢上前去,扶起红药,关心地问道:“红药姐,怎么啦?”
红药笑笑,“华烨,我没事,可能是这几日没休息好,头一时有些晕,站不稳罢了。对了,华烨,炳叔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炳叔?陶华烨愣了半晌,才想起,自家那个醉鬼老爹大名好似真的有个炳字,小时候红药一直叫他炳叔来着,不过十来年没听到这个称呼,一时还真有些不习惯。
红药期盼地看着他,那眼神,带着希望和温暖,让陶华烨有些不忍心告诉她真相。
“哦,他,他过世了。”终究,还是不能在她面前说谎。
红药幽幽一叹,一只手搭到陶华烨肩膀上,慢慢起身,转头对小胡子道:“大兄弟,你在这里等阵,可好?我亡夫新故,这苇子得在黄昏前盖上,华烨,你扶我到屋后的坟头上去。你俩虽然没见过,好歹死者为大,还是给他盖个苇吧,从小你我亲近,如姐弟般,所以你也算得我娘家人,替你姐夫盖苇的事还得你来。”
小胡子点头,打了个眼色,示意快去快回。他是吃刀头饭的人,这死人上坟的事,能不掺合,绝不掺合。
陶华烨扶着红药来到屋后,一座新垒的黄土包孤零零地立在山坳中,旁边是低矮的灌木丛,灌木后隐有水流的声音传来,附近应该有条溪流。
背靠青山,附近有水,看来红药选的这个地儿,还算得上风水好地。看来,红药还是偷偷地学了陶家的风水堪舆.
不像他,因为年少轻狂,差点连老子的名字都忘掉,于过去,记得的,也不过就是关于红药对他的好。
一到坟边,红药就推开了陶华烨,站到一边,丝毫看不出来刚才的病态。对着新坟,她也没掉泪,只是平静地对着黄土堆道:“朱大,我娘家的兄弟华烨,也就是我常提起的花子,来给你盖苇了。阴间风大,有一苇傍身,哪里都可去得,你我夫妻一场,你也死得凄惨,我是个妇道人家,虽然替你报不了仇,但会完成你的心愿。等此间事了,我一定会下山,为你找到那失散的妹妹。你放心,我没有替你育下后代,但绝不会让你朱家断了后,不管多么艰难,我一定会找到朱念槿,并且会将她的第一个孩子抱回松都山入籍,你就放心的去吧。”
撮土,插上三枝苇子作香柱,红药又端端正正地叩了三个头,这才侧身让陶华烨将苇席盖到坟头上,并在苇上压上土,不让风将它吹走。
朱似槿?是那个爱扎冲天辫,穿红衣,一脸鼻涕,不让她跟就在坡上学驴打滚的那个小丫头?怎么?她不见了?
“炳叔死前没交待松都会的事?”红药一边拍土压实,一边侧眼看着陶华烨问道。
陶华烨摇头,想到老头子的遗言,又有些羞愧地道:“他只是交待,让我永生不得踏进松都山脉。我,我被那胡好任一撺掇,连他的遗言都违背了。但,我不后悔,如果不来,我也见不到红药姐你。”
听到那句永生不入松都山,红药的心突然一阵急跳,脚下一滑,哧溜溜地从坟头上倒栽下来。
摔在旁边的灌木丛中,却半天没吭声,陶华烨拨开乱叶,正看到她突然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仰面朝天,眼睑紧闭,还以为她摔坏了,心中一痛,也顾不得礼节,上前一把就将她搂到怀里,大声呼喊道:“红药,红药。”
怀中的红药也不挣扎,弟弟抱姐姐,天经地义。只是没忘记提醒那混小子句:“得叫我红药姐,名字可是我长辈与亡夫才能叫的。”
红药掏出那黄底朱砂的应佑信,扬了扬,再次问道:“你真没收到过这样一经纸?”
陶华烨确定地摇头。
“看来一定是炳叔收到,瞒着你。我这信也是半月前就由朱大收到,不过,他不知道为什么,将它藏在墙缝中,如果不是昨夜房屋突然倒塌,我也不会寻到这符。半月前,他说出山卖最后一趟山货,走后我才觉得奇怪,最后一趟,为什么要说是最后一趟呢?
后来,有一日,他又匆匆忙忙地回了家,说是遇上狼,幸好被一好心的医郎救治,怕我担心,所以回来报个信,那些山货寄在还珠镇的王麻子那里,呆会还得去收款。
说来也奇怪,那医郎给朱大的止血药很是神奇,不到半日功夫,竟然就能正常行走。他说顺便把上冬打的狐皮也一齐拿上,王麻子说有贵人高价收狐皮,家里正好有一张,趁价高时卖掉,再将那山货的钱拿回,以后就不打猎,也搬去山下做点什么小营生。小妹不见也十来年了,如果还活着,应该都到成亲生子的年纪了,我不能生育,也是他的福薄,不强求。但朱家不能无后,唯一的办法,就是凑够钱币,去找回小槿,让他过继一个孩子给朱家延后。
花子,你也知道,陶家风水术,传男不传女,但你那时候胆小,不肯学。我一时好奇,就偷偷学了,我爹发现后,好一通骂,说女子学这个是折阴寿的,会祸及子孙,也可能会无后。如果嫁人无后,这一生将何等凄惨。我被他说得怕,也就不敢再学下去,谁想到,嫁于朱大五年,果真无所出,后悔莫及呀。
而你和炳叔,十年前突然不明不白地就走了,我也没个亲人,这些年,朱大对我好,可是心里肯定还是怨着我的,无后为大哪。
本来,那对小夫妻来借宿时,我还以为是上天眷顾,给我带来新的希望。谁知道,我的寒症是治好了,可朱大却没了。
早知道,我就不该偷学那该死的堪舆术。花子,这应佑信,就给你吧。我不是陶家正宗的传人,理应由你去参加松都会。
松都会十五年才开一度,选拔良才,出世辅明王,益天下。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炳叔既然已经死了,你又机缘巧合地重回松都山,天命难违,你就将这信带到方圆村的半天崖,交复给村长何田吧。”
红药一口气道完原委,温婉地笑着,那符轻轻地塞到陶华烨手中,有温暖的感觉,丝丝入骨。
“方圆村?那村中是不是有一个叫甘茂的少年?”陶华烨连带着符和红药的手一起握紧,脸上浮现出一抹惊喜之色。
红药思索片刻,“甘茂?这名字好像有点印象,好像是谁经常把这个名字挂在嘴边呢?谁呢?我一时还真想不起。好像确实是那个村子里的人!怎么?你找他有事?”
陶华烨眼带喜色,一脸兴奋地笑道:“红药姐,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小胡子说要我带路去方圆村找一个叫甘茂的少年,送一封信时,我还有点担心找不到路。松都山南边我就熟悉,可是那是北边的村子,我也不太熟悉,这山势也挺复杂,我也怕在山中一转就是转个大半个月,那样饿也得把饿死。还好,你既然知道方圆村,肯定也熟悉路,不如,你带我们去。一是复村长这松都会的事,二是完成胡好任的任务,还有一万刀币呢。我三他七,足足三千刀币,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我都能买给你。”
红药一听这话,心里也活络起来,就在这一瞬间,终于记起甘茂这名字是谁说的。一拍腿,惊坐起来,呀地一声,“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哪,我说甘茂这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原来是红棉那丫头经常说的那个呆头小子呀。花子,红棉,你还记得嘛,南通村那成天跳房子的胖丫头。”
……
胡好任一听,红药带路,他们一天后就可以进入方圆村地界,心里也是乐开了花。这一万刀币,真是太好赚了,不用流血动刀,只是跑跑腿,送送信,如果一年能接上几单这样的生意,他胡好任,很快就要成胡豪爷了。
眼看天色将晚,也不适合赶路,临近的山中也有野兽出没,所以三人决定,明天起早,争取在天黑前赶到半天崖。
房屋倒塌,只能在露天的地方过夜。三人又是一通扒拉,从黄土堆里扒出一个陶土罐子,红药一见那罐就乐了,连忙道:“那是米罐,呆会我们再捡些枯枝,抓两把野菜,今晚就有香喷喷的野菜粥吃了。”
胡好任拾柴,陶华烨架锅,红药去屋后野地抓野菜,将就近清洗了打水回来,一阵忙活,火苗毕毕拨拨地升了起来,不一会儿,清香四溢。
“我来盛。”陶华烨一闻到那香,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以前山中的生活,心中五味杂陈,眼中几欲滚现泪水。只得跳过去,借着盛粥地空息,让那火烤干来不及掩饰的泪星。
盛好粥,也不敢回头,随手就递给身后人。
一阵咕嘟咕嘟,那人竟然就着碗口就将滚烫的粥倒入月复中,红药惊叫,胡好任抽刀的铿锵之声,让陶华烨猛地回头,这一看,手中陶锅直接就砸到炎堆上,菜粥倒了一地。
那是,那还是人吗?满脸长毛,手脚着地,嘴里叨着一个空碗,那双眼似天边寒星,异常透亮,似乎还会隐隐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