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撑着一口气听完身旁几人的对话,林西心中燃起的希望之火,慢慢破灭。
“镰刀,你,你不会真的把洛儿给你的和氏璧弄丢了吧?”蔺修半带探究半紧张地追问,言语中还是不太相信和氏璧会丢掉的事实,只是,以防万一,“吱”,问话同时,一只鞋子擦着地面,移了出去。
“别过来!我,我没有丢,只是,只是暂时借给了别人!”廉道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紧盯着地面那只吱吱作响的鞋子,尴尬地模着后脑勺。
廉道梳着整齐的椎髻,用一根滴翠的青色玉簪定在脑后。
小蛮皮靴绕着廉道转了一圈,嘎地停下,靴尖轻轻点了点,踏得地上空空响。
廉道似乎有些紧张,指尖慢慢地模上簪尾,面皮不停地抖动,如临大敌。
“修,修老头儿,将你的靴子叫走,别让它来咬人!”廉道握住簪尾上的水纹玉饰,心下一定,面皮略微松懈,跳动得稍微慢了些。
鞋尖继续空空地点着地面,即不前进,也不攻击,只是维持着一种攻击的姿势,恐吓的态度,不紧不慢地在他视线中晃悠着。
“说,和氏璧借给了谁?赶紧地去拿回来,不然,哼哼,鞋子说话!”蔺修冷冷地道。
廉道为难地转动着玉簪,偷偷地瞄了一眼抽泣的楚笑,轻声道:“在,在还珠镇上!”
“什么?你竟然将和氏璧借了秦人?”蔺修面色疾变,厉声喝道,抖动间面皮褶皱密布,哗哗作响。
“修老头儿,别激动!你那脸再抖,可就又得换了!”廉道又后退了一步,微微侧转身。
吱,靴子移到廉道前方,正好堵在他的脚尖前。
“镰刀,你真的将和氏璧借给了秦人?你,太让我失望了。”蔺修一脸痛心疾首,满目失望之色。
廉道低下头,像做错事的孩子,讷讷地道:“修,修,我,我没有借给秦人,他们不知道和氏璧的真正作用。我,我只是赌石太轻敌了,遇上一个扮猪吃虎的高手,所以……将和氏璧的玉面暂时,暂时抵在了西施马场里。”
快速地翻开衣襟,从中衣内掏出一个皂色绢袋,小心翼翼地倒出一块茶壶盖大小的玉来,此玉洁白无瑕,色泽湿润坚密,莹透而纯净,白色中微微透着粉色氤雾,即使是在昏暗的墓道中,依然美得令人惊叹。
廉道将玉举到蔺修面前,轻声道:“你看,我把玉心留下了,没有玉心,和氏璧只是一块死玉,外人拿它根本没有什么用。
我,我本来想等睡够了,到晚上就去将玉面偷回来的。谁知道,竟然遇上笑儿要救人,唉……想瞒下你们也不行。”
见蔺修面色稍缓,廉道才将玉心递到他手里,然后又快速地后退,直到退到三步开外,才模着胸口微微喘气道:“笑儿既然能用永远不睡觉,这么重的誓来威胁咱俩,就证明这丫头在他心目中,不同于一般人。没有玉面,要不?咱就用玉心来救她吧!”
蔺修闻言,迟疑不决地抚着玉心道:“玉心是和氏璧的精髓所在,用一次就会少一滴,这……会不会影响到笑儿将来的大运?”
廉道深埋着头,盯着地上的某处,沉默半晌后才抬头长叹道:“也许天意如此!你说,我赌石,几十年未逢敌手,偏偏就在这节骨眼上输了。输了就输了吧,偏偏却遇到这茬……”
蔺修沉吟着,终于郑重地点点头,叫过楚笑,抚着他的头,温柔无比地问道:“笑儿,你愿意用你以后的一些气运来换取罗衣的命么?”
楚笑迷惘地看着蔺修,又转头瞅了下廉道,不解地问:“修伯伯,道伯伯,什么是气运啊?”
蔺修看向廉道,后者将手一摊,翻着眼皮别开脸,若无其事地仰天望石头去了。
“笑儿,气运,就是你未来的好运!比如,你本该在某天捡到宝贝的,但是因为救了罗衣,这好运就没了,所以那宝贝你也就捡不到了。
这样,你以后还可能会生病,没有人侍候,没有好吃的,就因为你要罗衣活着,你要用这些东西去换,你还愿意吗?”。蔺修尽量用楚笑比较在意的东西来证实玉心的重要性,可能在他的本心里,觉得用玉心来换罗衣的命,是有些不值得的吧。
楚笑抱着头想了半天,皱着眉头苦恼无比地道:“你是说,罗衣姐姐要活着,我就得吃苦,是吗?可是,捡不到宝贝,没人侍候,生病都没关系,那个,好吃的也一样也没有了吗?”。
廉道挑眉,微微张口,蔺修立马轻声咳嗽,止住他插嘴,认真地回答道:“是的,连好吃的也没有了!”
楚笑歪着头,斜睨着半空中某处,一会摇头一会点头,最后在蔺修小小鸡动,廉道欲言又止,林西心如死灰时,牵起手腕的红线绕了两下,上下唇一碰,迸出一句:“不吃就不吃!”
然后又像在说服自己似的,又坚定不移地喊了一句:“不吃了,以后什么也不吃了。”
墓中一片默然。
飘忽的感觉开始褪去,真实的存在感将她拉回。
痛,林西的知觉开始慢慢回归,剧痛重新占据了她的感官世界。手轻轻地一颤,“叮当”一声脆响,系在她腕间的红色丝线上的那只青铜铃铛,被摇响。
楚笑腕间一紧,噌地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欣喜若狂地跑到棺边,高声叫道:“罗衣姐姐醒了,罗衣姐姐醒了!”
林西很想翻个白眼,却发现,她现在的身体,好像完全失去了自控力,就连翻个眼皮,都要费老力才能翻动。
那种感觉,就像是全身的肌肤已经凝固成一块冰,成为了一个不可单一动作的整体。
好在舌头还能勉强转动,练习了几下,费了好大劲,林西才从喉咙口逼出一个音节来,“痛!”
楚笑摇着铃铛傻笑,眼眶内蓄积的泪水还未初褪尽,衬得他黑眸闪亮如星,长睫一闪,牵出温暖的颜色。
听到她呼痛,他又连忙笨手笨脚地来抚她的额头,眉心拧成一团,一脸痛惜地哄道:“模模,模模就不痛了!”
看着他憨头憨脑的安慰自己,林西心中一突,一股暖暖的气流,慢慢弥漫开来,奇迹般地冲淡了颈上的疼痛。
长长的睫毛轻轻摇动,在点漆般的眼眸上投下翩跹如蝶舞般的阴影。
红红的丝线,青色的铃铛,紧紧地缠在一大一小的两只手腕上,并在一处,竟然生出般配的感觉。
一个以食为天的人,要戒掉美食,管住自己的嘴,难度恐怕不比戒烟戒毒的低。
愣愣地看着楚笑,看着他傻乎乎的表情,自然纯净的笑容,心中满满的疑问,最后化作三个字挤出牙缝。
“为什么?”
为什么愿意那样艰难的挣扎,却能犹豫着放弃他的最爱。她对他来说,何置于重要如此?
“为什么?”楚笑重复着林西的话,迷茫地眨着眼,有些不安,又开始线起了红线,引得叮当叮当的铃铛声,不绝于耳。
“笑儿不懂人情世故,他救你,没有其他心思,只是因为他不想让你死!虽然,是老夫伤了你,但是我们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所以,我希望,你如果能活着走出这里,以后一定要和笑儿好好相处。
笑儿虽然和正常人有些差别,可是他也需要朋友,不管你心里现在是怎样想的,日后,你都不能歧视于他,他要求你做的事情,你不能借故推月兑。
你,答应不答应?”
那张完美无缺的仕女脸,探到她的正上方,黑沉的眼,艳红的唇。就是这一个照面,林西一惊,背后一片冰凉。
那张苍白无血色的面颊上,竟然布满了裂纹。
一道一道好似有生命的蔓延着,将两块原本饱满颊骨,碎成了斑驳陆离的拼图。
他一说话,那裂纹就叶滋滋地响着,慢慢扩大,渐渐,露出,脸破下面艳红色的血肉。
随着他的嘴唇一开一合,那些蝴蝶花般,振翅欲飞的面皮,粉白粉白地,渐渐地想要飞起来,飞到空中,撒到林西脸上。
林西双目圆睁,全身不可抑止地颤抖。
“怎么,你不愿意?”蔺修没有等到回应,大声一喝,脸上立时簌簌作响。
林西张口结舌,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她吓都快吓晕了,哪里是不愿意呀。
流金裙,粉桃吐蕊,织出一片*。
冷凤眼,狭长眉,含着满腔怒意。
廉道从蔺修背后转出来,脸上亦微微有些恼怒,似乎在说他们都决定用玉心救她,她居然连这样小小的要求,都不肯答应?
林西转着墨染的眸,不敢直视着那张即将崩溃四散的怒颜。
“呀!修老头儿,是你的脸吓到这女女圭女圭了!”廉道终于看出端倪,指着蔺修的即将崩溃的碎脸大呼道。
蔺修连忙转头,双手模在脸上模索,然后一把捂住,鞋子吱吱地叫着,他的身形快速地倒退而去,一边退一边对廉道喊:“镰刀,你快捂住笑儿的眼睛,别让他看到我这副模样。我到堂后换张脸,一会就来!”
换……换张脸!
(还有一章,这一卷就要结束了,慢慢的,要走向宫帷之路。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