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找不到,红药就越是心惊。
“怎么会找不到呢?就这一会儿工夫。这钗会跑哪里去呢?”
见实在是找不到,罗衣沮丧无比地停下来,呆呆地看着地面上的绣毯。
红药吃不准这表小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不敢多表态,准备站起身,退到一边静候吩咐。然而,她起身的时候,踩到了罗衣的衣摆,罗衣被扯得一愣,迷迷茫茫地抬眼,然后下意识地挣了下,红药脚下一滑,右脚往后一踏,只听得咯吱一声,将两人都吓了一跳。
罗衣一手攀住桌沿,慢慢起身,然后走到红药身后一看,原来是那只土碗被她踩到了脚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高处摔下都没碎裂的土碗,此刻居然被红药一脚踩下去。就一分为二。
而且裂开的两半,就像被人从中间划了一条缝,齐齐地从那里断掉,分为两个看上去大小都一样的碎片。
罗衣勉强笑了笑,对吓得小脸煞白,额角带汗的红药摆摆手道:“无事,只不过踩坏了一只碗,不用老踩着。你那个姿势,全身都僵着,看着都累人。好啦,你起身吧。”
红药闻言,却还是保持着那踩踏的姿势,一动不动,好像根本没有听到罗衣的话。
“怎么啦?”罗衣关切地问道,其实心里正为自己的好运气而庆幸。
红药不敢起身,因为她明确地感觉到,那碗底下,还顶着一样事物,而根据她的判断,这样事物,极有可能正是那只丢失的珍珠钗。
因为,单单一脚踩到碗上,怎么可能会发出咯吱的声音,然后,那碗竟然规整的一分为二?这只能说明,那碗底硌着一样尖锐的事物,正因为踩中点是那样事物。所以碗才会裂得那样离奇。
罗衣见她不敢起身,心中却是一喜,红药的反应,证实了她的一部分猜测。
敛了心头的窃喜,罗衣端过一只绣凳,轻轻地落座,然后有意无意地,将眼光投到那碎开的碗片下面,既而露出思索疑惑的表情。
“红药,你起身吧,我想,我知道那支钗掉哪儿了。”罗衣想了想,决定还是挑明了说,免得红药保持着那样的姿势,迟早会僵死掉。
红药低着头,磨磨蹭蹭地慢慢起身,额际微卷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眉眼,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能从她微微轻颤的衣袖上面,感受到她内心的那分不安。
罗衣想,是时候了。
钗从碗底翻了出来。精巧的鹤嘴已经被踩扁,鹤首上的那枚大一点的珍珠,因为作为支点的关系,硬硌到碗底,缺了一小半。
而那原本缀在鹤羽下的流苏间,略微小上一些的九颗合浦珍珠,则只剩下了一堆粉末,罗衣取钗的时候,那粉末与钗身自分离开来,只剩下九个空空的花形银钿在流苏间摇摆。
红药这一脚,踩得真准,力道也正和她预期的一样。
罗衣将残钗摆在手掌心,深深的倒抽了好大一口冷气,心情有些复杂,既为鬼心思的成功而自得,又觉得这样做,实在是不太光明正大,有些下作。
可是,她不明不白的就成了麻疯病人,被困在斗室之中,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看守着,完全失去了自由。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她心中没有牵挂,依着她略微有些慵懒的性子,倒是可以静观其变,看能不能白吃白喝过一辈子。
只是,她觉得自己是有牵挂的。虽然,暂时还弄不清楚牵挂的人是谁。
左思右想,想了好几种开场白。却还是迟疑不决地难以开那个口,屋里一度陷入了沉默中。
最后,还是红药开口打破了这分沉默。
她在罗衣面前跪了下来,颤着声道:“表小姐,这钗是我踩坏了,要杀要打奴婢都没有怨言。”
罗衣手一颤,钗掉到地上,夺地一声将她从思绪中拉回。红药的反应,让她更加惭愧。
“钗已经坏了,我打你杀你又不能让它回复原状。你起来吧。”罗衣差点就忍不住说穿计划,但在最后一秒,她还是决定按照原来的剧本演下去。
“那表小姐想怎么处罚奴婢?”红药惊讶地抬头,疑惑地看着罗衣道。
“这钗,我先前说过了,是我娘给我的,说是戴着这合浦珍珠钗嫁人,会与夫君百年好合,白头到老。其实,这钗,也是我娘的娘传给她的,她非常珍视这支钗,现在这钗坏了,如果娘知道了。不知道她会有多伤心哪。
让娘伤心,确是我的不孝。唉……”罗衣懒懒地倚在椅背靠垫上,眉头皱作一团,眼里水光闪闪,那犯愁的模样十分逼真。
转眼一看红药还跪着,神情惶恐不安,心下便有些不落忍,而且看她那样子,一副认打认罚都不后悔的模样,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该是收心的时刻了。
“不知道。有没有能人巧匠能修理这类首饰?我现在不能出府,所以,这钗,你帮我拿到集上找人看看,如果能修,就尽力帮我修好它,好么?”罗衣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将钗拾起来,拉起红药的双手,将钗放在她的掌中。
见红药愣愣地望着她,罗衣又有些为难地道:“可是,这个修理的费用,我这里暂时也没有,要不,你将我这一只花钗拿出去当掉,换点钱?”
罗衣走回梳妆台前,从锦盒中翻出先前那只,她赏给红药,红药拒绝的那只同样镶着合浦珍珠的花钗,不由分说地塞到她手中。
直到现在,红药才算相信,这表小姐是真正没有坏心的。瞧,人家娘亲给的钗被自己踩坏了,她只是很伤心,但是却愿意自己出钱去修理,多深明大义。
在这个时候,再矫情就真不识好歹了。
红药掏出贴身的荷袋,将钗小心翼翼地缠好,头下花上的装好,又将荷袋上的丝绦在腰袋上绕了好几圈,觉得牢靠得不能再牢靠了,才将包包放进怀里,将腰带上的丝绦用一块粗布遮上。
“表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会找到镇上最好的修理匠来修理这支钗。”红药打着包票。
罗衣见状,知道她对自己已经有了那么一些好感,心下稍安。红药收拾好碎碗片,锁门的时候。动作有了几秒的迟疑,罗衣站起身,轻轻地笑了笑,不介意地道:“没事,锁吧。只是……我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有些怕。不知道,陶嫂子能不能在门外陪我说说话?”
红药叹了一口气,将锁头挂到锁扣上,又转身走了回来,直视着罗衣的眼睛,真诚地道:“表小姐,不用怕,我先陪你聊聊,呆会您想睡了,我再出去。”
这陶红药,其实是个善良的妇人。自己这样利用她的善良,真是有些不应该哪。
“有个问题我一直有些疑惑,老早就想问问你,可是一直没有机会。你明明知道我是麻疯病人,为何还不怕与我接触?”罗衣摆出一副闲聊的姿态,将红药拉到桌边,示意她坐下,慢慢聊。
红药也不矫情,径直落了座,婉约地笑道:“表小姐真是麻疯病人么?”
罗衣怔了怔,有些为她的单刀直入而惊讶。她这样说,就明摆着,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并没有得麻疯。
一个不完全盲从家主的仆人?
“外面的人都说我是,你怎么会认为我不是呢?”罗衣将散发扰到耳朵后面,半眸微沉,平视着红药的眼,反问道。
“因为我有这个东西,而且,我知道你没有得麻疯。”红药笑笑,从衣袖中模出一只半指长的绿色竹筒,轻轻地拔掉筒口的面塞子,将竹筒凑到罗衣鼻前摇了摇,一股酸酸腥腥的味道冲进她的鼻端,呛得她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罗衣好奇地问道。
“这是一种草药汁,山里的人家基本上都会配制。因为我们住在深山中,瘴气多,容易生病,所以在很久以前,祖宗们就发明了这个东西,说是可以防瘟病。但凡是山里人,有点头痛脑热的不舒服,只要喝点这个东西,就会好起来。所以,我们都叫这它万宝汁。”一说到那药汁,红药的话就开始多起来。
罗衣指着筒子,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道:“你说这东西能治瘟病?也太扯了吧?我可不信。”
“反正我们山里人都信这个。起初,我来这院子前,就喝了好大一口,当时也不知道这汁能不能防麻疯,所以,心里还是有些怕怕的。您也许不知道,在进这道门之前,我都想过要把自己全身都蒙起来,觉得那样才保险。可是,一进门,我就发现,根本是白担心一场,表小姐根本没有得麻疯病。”红药眯着眼,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罗衣还是不明白,“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麻疯?”
“我见过麻疯死的人。而且,我送第一餐饭来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东院两个丫环的对话,她们说您根本没有麻疯。只是,白老夫人不希望你到处走动,所以对外撒谎这样说的。”红药一咬牙,将她听到的事实和盘托出。
“她为什么要撒谎?”是因为自己咬伤了她的宝贝儿子?
“是……我也是听说的,好像是赵国的某位公子突然驾临白府,说,说是特意来见罗衣小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