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和兰妈妈在酒桌上谈了许久,终于达成协议,通过凝怡馆的再次买卖,斜雨楼以一笔厚礼相赠,由刺史的小舅子王掌柜代收。
酒足饭饱后,刺史打着酒嗝,派人去撤了衙役,声称已经盘问清楚,楼中姑娘石霏珠身世清白,乐籍亦有迹可查,不用再拘于暗室待审。兰妈妈也派了嬷嬷过去安抚霏珠,让她到雅间侍疾。
暗室那边,衙役们吃够了酒菜,连酒壶也一并掖入腰里,一听到没他们什么事了,扔下钥匙呼啦啦全都撤走,青娘赶忙从二楼跑下来,好生打点了韦嬷嬷和方嬷嬷,开锁去放霏珠。方嬷嬷大略讲了讲绑她的缘由和席间事情,再三强调了兰妈妈的吩咐,才和韦嬷嬷一起离开。
霏珠手脚被捆将近两个时辰,全身麻木,动弹不了,青娘一边心疼地替她揉腿活络血脉,一边让绣楼里的丫环去小厨借板车来,亲自往车上铺了几层被褥,合力扶霏珠半躺到车上去。今天斜雨楼开了侧门,还有许多官员来来往往,为了防止出事,自刺史入席后,各处都禁止随便出入,金英她们听到消息也只能在屋里干着急,全都出不来。现在只有绣楼这几个人,由于衙役撤离而相对得到活动自由。
霏珠不忍心劳累她们,几次想挣扎下车,都被青娘按了回去:“你这样子还能动吗?一沾地就得栽跟头崴了脚,好生躺着,马上就到忘忧,赶紧养一养,明天还得去伺候病人。”
好在霏珠不重,除了路上颠簸些,扶车推车胳膊累些,几个人都没喊苦。眼看着忘忧楼就在前头,青娘远远瞧见两位主事正好扶了兰妈妈出来,遂把小车停到一边,让出主路等她们先过去。
兰妈妈走过来看了看躺在车上的霏珠,指着雅间的方向说:“直接送到雅间去,陪那位公子最后一程吧,大夫说大概就在今晚明晨了。我们斜雨楼素来不是薄情寡义的,好好伺候着。”
霏珠听到兰妈妈这样讲,以为李沧喝药也没能缓过来,心里痛得刀绞一般,哭都哭不出来,她躺着点点头,谢过兰妈妈的营救之恩,小板车颠颠簸簸又调转方向回到雅间。
青娘指挥着丫环们从屋里搬出椅子,让霏珠坐在上面,几个人合力将椅子抬进卧房,安置到李沧床前。
“待会儿给你送饭,等大官们都走了,我把金英带过来陪你。”青娘凑过去看了看李沧的病容,印堂已经黑紫,分明是将死的预兆。她勉强装作无事,劝慰了霏珠几句才离开。
霏珠等她们走了以后,撑着椅背站起来,想给李沧塞参片,可惜腿脚不听使唤,一下子又摔倒了,重重跌在床前,痛得她直唉呦。想到李沧此时遭受的病痛比她要严重成千上百倍,霏珠干脆不理会腿脚,半跪着挪了几下,够着放参片药碗的小茶几,抓过一大把,往自己嘴里先丢了一片,苦的。
“这么苦,怪不得你不肯张嘴。”霏珠含着参片,只觉得心中也苦涩无比,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生命真脆弱……她干脆把参片统统丢进嘴里,用力嚼碎了,待会儿方便从他敲掉的牙齿那个缺口把参片都填进去。
“你别嫌我脏,我每天早晚刷牙,饭后盐水漱口,比你在床上躺得一身药味干净多了。”霏珠将嚼碎的参渣吐到勺子上,掰开李沧的嘴,正要寻找哪一颗牙齿被敲掉了时,发现牙一掰就开,比上次容易很多。她赶忙把勺子放下,另抓了一把完整的参片塞进去,毕竟那个药效要更好些。
“你要是能多撑几天,多灌几次汤药,说不定就缓过来了。放心吧,万一缓不过来,我会替你守灵,每年清明在路边给你烧纸钱……看在九倾杯的份上。”霏珠模模李沧的额头,不烫,又掰开他的嘴看了看,舌苔也挺正常的,只是印堂暗得跟死亡无异,搭手放到脉上,霏珠不会找脉,索性撑着床坐到床沿上,把耳朵贴到他胸口去数心跳。
还没数清楚李沧的心跳正常与否,有个侍卫提着桶进来送水,看到霏珠在,便把桶和换洗衣裳放下,行了个礼准备出去。
“待会儿有人给我送饭,让她们在外面等着就行了,这屋煞气重,别让她们进来。”霏珠轻车熟路地从桶里舀了温水倒入铜盆,用巾子蘸水拧了拧,替李沧擦手擦脸。
“有劳姑娘了。”侍卫们都知道李沧怎么回事,他不好意思继续站在这里坏了公子好事,扭身就要去门口望风。
“哎,先别走。”霏珠叫住他,指着那身替换衣裳说:“我知道这水这衣裳什么意思,临终前擦身子用的……兰妈妈叫我来送公子最后一程,我自当尽心尽力,待会儿还得请大哥帮把手。”说着伏到李沧身上捂着脸哭起来:“沧公子,你别害怕,到了那边说不定是更美丽的世界,有很多很多你喜欢吃的东西。呜呜,我连你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呜呜,对不起……假如第一天就给你送珠子,说不定现在就痊愈了呜……”
侍卫不能解释什么,只能站在一旁听霏珠哭。霏珠难过了好一会儿,才敛了手中满捧珍珠塞入荷包里,擦干脸颊,伸手解开了李沧的衣带,连扯带拽将上衣褪下来,仔细替他擦拭。
李沧胸前有一块没被晒黑的地方。霏珠比划着形状,恍然想起是他的长命锁,赶紧从脖子上摘下来替他戴上,果然正好是那般大小。
“长命百岁”四个字还雕刻在玉锁上,戴着它的人却已经是枯灯即将燃尽了。
霏珠感慨一番,擦完李沧腰月复,扭过头喊侍卫大哥帮忙褪中衣:“下面归你擦,然后再给大公子翻个身,我们给他擦背换新衣服。”
侍卫扭过来一看,大囧,这姑娘真生猛,居然快把大公子扒光了,可满脸的悲切模样,让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上前服侍李沧擦腿擦背,又给他换上新衣,这才用薄被重新替李沧盖好,对一直背着身子的霏珠行过礼,退出屋外找他的弟兄们去八卦这件事了。
霏珠冲着李沧念叨了半天“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早死早超生”之类的话,只差不会背《往生咒》。揉了会儿腿脚,扶着墙出去随便吃过晚饭,留下金英在外屋守夜,自己则喊了个侍卫跟着,方便服侍李沧。两人从院中煎药的大夫和药童那边端来好几碗汤药,除了补的还是补的,因为侍卫说大公子今天已经服过药了,长安那方子一天一服。
五个大碗在床前摆成一排,混杂出一股浓郁的药香味。两人一起用枕头被褥将李沧头部高高垫起。按照霏珠的说法,只要李沧还有心跳,就不能断药。
“先从这一碗开始吧,这碗汤药闻上去不太苦。”霏珠举着勺子吹了吹,示意侍卫大哥帮忙掰开李沧的嘴。侍卫垫着帕子试了试,摇摇头。
“不可能啊……刚才我给他含参片还能掰开。你端着药,我来。”霏珠诧异地将药碗递给侍卫,凑到前面去,仔细瞅了瞅李沧的牙齿,果然掰不开。
“找锤子来,这颗,还有这颗,敲掉。反正大夫都救不活了,死马当活马医,敲掉牙齿灌药。”霏珠毫不犹豫地下了指令。
侍卫很为难,摊开手说:“姑娘,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不然,姑娘换一种办法给公子喂药?”
“你有好主意吗?我看过了,公子的牙齿很整齐,恐怕撬不开。”霏珠捏着李沧的下巴,仔细想着还有哪些办法能让他喝药。
侍卫吞吞吐吐地说:“不一定要撬开……”
“对,你力气大,过来捏他的下颌,把下颌捏月兑臼,打月兑臼也可以,这样省得豁牙,侍卫大哥你倒是快点呀!大公子呼吸越来越弱了!”霏珠在李沧脸上模索一番之后,发现了一个更为有效的喂药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