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十多年,你可曾寻找到了天狐王与地狐王?”冥王爷转换话题慢悠悠地问道。
“彼岸确实找到了天狐王的转世,已经记录在案。”他从袖袍里拿出一册锦绣纹着的折子,递了上去。冥王爷打开看了起来,时不时抬眼看彼岸。
“只是地狐王……彼岸却未曾获得一丝线索。”
冥王爷把折子放在案几上,淡淡地笑了,“彼岸啊彼岸,你还真是枉为地狱神子几千年。虽然本王并未曾去过人间,却亦是你已与地狐王有过几面之交。”他抬眸,瞳孔中含着微风笑意,望着彼岸。
彼岸脸色有些变了,表情中夹杂着疑惑与不安。他慢慢地绽开着笑容,作了一个揖,坦实地对冥王爷说:“彼岸愚蠢,并不知何时与地狐王有过几面之交。”
冥王爷挥挥手,一面铜镜便出现于手掌,他将铜镜递给彼岸。然后负手而立,望着高台下千姿百态的众魂魄们。
彼岸接过铜镜,镜中一片云雾缭绕,随着淡白色的云雾慢慢散开,人间的雕梁画栋呈现于眼前。纱窗晓阁,瑾色门窗。只是由于黑夜而显得有些模糊。床前明月光,一位白衣少年坐于窗前,双手托着下巴,望着窗外皎洁的明月,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可是,他那空洞而黯淡的眼神却让彼岸心惊了一下。这原本就是一名失明的少年,可是他为何却望着窗外?是在感受着明月光的淡淡余温么?
这时,一阵寒风吹来,吹开了木质纱窗。身着夜行衣的黑衣男子纵身而入,手持一把亮晃晃的长剑,搁在少年颈脖处,媚媚地笑道:“四少爷,咱们好久不见啊。”
白衣少年依旧一脸冷静,透露出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与稳重。他淡淡地笑着:“你就不怕我暗地下了埋伏?”
黑衣男子有些紧张地往四处望了望,见并没有人影,便放松了警惕,有些蔑视地说:“少爷真是爱说笑话,深更半夜,府上人都已入睡。我已经检查过苑的四周,并未有半点儿人影。少爷就乖乖听我的话,从了我的愿吧。”
彼岸知道地狐王是谁了。他慢慢合上铜镜,眼神中有一丝忧郁。几年前那少年的声音依然萦绕于耳:“爹,不是我干的。”
难道地狐王的转世便是他——瑾四少爷?彼岸想起他那绝世的容颜,成熟稳重的处事,深藏的城府,清冷的面容,以及那空洞而茫然的眼眸,不由得冷笑一声。他其实早就应该怀疑了,只是不忍心而已。不过,就算他是地狐王的转世又如何呢?
富有戏剧般的一幕是他来地府的路上正好遇见了瑾四少爷,那白衣飘飘的少年,冷峻而高贵的气质,曾吸引过他的眸子。只是,他仍然不愿接受这个事实。虽然身为狐妖转世,已经算不上是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只是若为地狐王,七夜公主深信的地狐王,被囚禁在地祀宫上千年的地狐王,他就得……
彼岸不敢再想下去。冥界有六神,风,花,雪,月,恨,缘。虽然他因曼珠的缘故而月兑离了六神的管制,只是地狐王的话,亦是与其无缘。当年七夜公主的那个诅咒,让地狐王不能再有任何感情,只能远远于红尘之外,读着别人的情事。
如今转世于人间的地狐王,虽为京城名家子弟,却也应该有着很多无奈吧。在人间十几年后,彼岸亦是被卷进了纷扰尘世纠葛中,坚守地狱时的清心寡欲已是被世俗削去好几分。当年地狐王被囚禁于地祀宫,远离尘世纷华喧嚣,亦是淡定的无七情六欲。只是,坠入人间后,他是否依旧能够如地狱时那样,这让彼岸有些怀疑。
冥王爷从彼岸的表情明白了几分,他叫过彼岸,坦诚至府地劝道:“彼岸,若不是你用曼珠沙华的花香将那位转世的女子前世记忆唤起,只生长在冥界的曼珠沙华又如何能够在人间落根?”
彼岸知道冥王爷所说的那位转世的女子是连乐。只是他当初不得不那么做而已。若是他不将她前世的记忆唤起,闯入异世的她或许不久便将化为一缕青烟,飘荡于大荒山,不再轮回,永隔于世。
她原本是被冥界的狐乱而改变了命盘的魂魄,如果因为此事,而迫使她于大荒山中,开始千百辈的魂魄流浪,未免也过于残忍。彼岸明白孤寂千年,默默等待时光流逝的痛苦。连乐原本善良心宽,他不想让她受那样的苦,即使违反了地狱神规,他也必须那么做。
冥王爷见此事已经无法挽回,便只好有些无奈地对彼岸说:“此事就到此为止。那位转世女子的命盘本王也就不再追究了。只是,本王命你速速将人间所有绽放的彼岸花毁掉,一根都不许剩留。这也是……玉帝向本王下达的指令。”冥王爷看着彼岸,似乎表明自己也是情非得已。
彼岸虽然心中很不忍,却依旧淡笑着遵命:“是”。
“只是……原本打入地狱十八层的白狐如月,不知为何又重返于人间了?”彼岸问道。
冥王爷眼神中闪过一丝诧然,随后哈哈笑了起来。
“彼岸莫非是纠结于此事所以才回来找本王?此事你不必担心。天狐王虽为狐妖之子,却因其母为凡人,在狐妖界受到万般排挤,最终气绝而死。因此,幼小的天狐王就在心中种下了阴影,他骨子里对狐妖是憎恨、厌弃,因为他深爱的母亲,正是死于狐妖之手。”
彼岸属实无心听这些狐妖界之陈年往事,只是此时他更加明白了为何白狐如月对天狐王如此般好,天狐王却依然对白狐如月厌恶有加。原来是因为自己的母亲……彼岸淡笑一声,一向桀骜不驯不可一世的天狐王,却亦是有着自己的软弱之处。
心中的许多郁结都已打开,彼岸舒了口气。
冥王爷问道:“你是否即刻回人间?”
彼岸摇摇头,环顾了一下地府,“臣下想在冥界多呆几日。”
冥王爷明白他心里在想着什么,只好笑着,继续办理他的公务。等待着审讯的魂魄们,在牛头马面的黑袍地府官差带领下,一个个地进来了。彼岸看着那一张张陌生、茫然而麻木的脸,数千年等待曼珠的心碎的情绪泛起,他忙退身走出冥堂。
冥王爷望着彼岸远去的身影,赤色长袍与灰暗的地府形成了鲜明对比,他淡淡一笑。
火艳的花丛中,彼岸伫立着,面容是千年来一如既往的清冷。地府的风将彼岸花吹得此起彼伏,宛如一波波红色的浪涛,汹涌、翻滚、席卷入眼帘。彼岸仿佛沉浸于血红色的大海中,千万年来脑海里念念不忘的一切的一切,不知不觉,早已抛之身外。
只是此时似乎从人间传来有些凄苦的呐喊:师父,你在哪儿?
彼岸回眸望着人间,茫茫云烟缭绕,那有些瘦小的浅白色身影似乎在奔跑。她慢慢地回头,明亮清澈的眸子里,盈满着泪水。
连乐……彼岸想起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