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王……”一阵杂乱的惊呼声。狐妖们已经陷入混乱中。只见狐妖们一个个淡蓝色的长发纷纷颜色变深,逐渐渐变成黑色;发间翘着的一对白色小耳朵也在萎缩着,消失在乌玉般的发间。
“难道我们要变成跟人类一样么?”小狐妖惊叫起来,满脸诧异与不胜的恐惧。“我不要成为丑陋的人类……”呼喊声一片。
史离手握着闪着微微紫光的玉,从长袖里掏出印有妖艳花瓣雕花图案的白玉,二玉合一,一道亮光闪过。他侧眸看见变形与人类一样的狐妖们,脸上闪过一丝诧然。骤然发现,自己飘逸的长发似乎也成了乌玉色……
怎么会这样?他看了看手中如水波泛起层层涟漪的二玉,思忖着。潋滟妖异的深紫红色的眸子似乎也在变得黯淡,成了咖啡色后近似墨珠般的眼球。也许,这是天界的诸神们的计谋吧。让他们得到了紫玉,却把他们从狐妖变成了人类。
他扬起嘴角,有些讽意地笑了笑。即使是在人间,做半人半妖,做人类,我还是那个天狐王。一副骄傲自负状貌,仿佛睥睨寰宇,天界、人界、妖界以及冥界,事事万物,芸芸草生,都如蜉蝣草履,渺小得不能称之为生命。
“狐王?”看见史离嘴角扬起的微笑,众狐妖们不解,“莫不成狐王不想重建狐妖国了?可是我们为重建的那一天付出了多少?!自从狐妖国被神界毁灭以来,就不说我们了,狐王您受过多少委屈?被囚禁在冥界地府的冥墙上,身体整日不歇地受到冥土的侵蚀。我们只是不想让狐王受到委屈……”声音有些哽咽,众狐妖默然。
“无论狐王您走到哪儿,我们都会跟随您的……”
史离渐渐敛住了笑意,神情有些凝重。无稽山的暴风雪雨已经有些势弱了,然而依旧狂风不止。他扫眼看到依旧蜷缩在纷乱风雪中的彼岸、连乐和木柴犬,冰雪肆虐,三人的身影在乱舞的白雪中若隐若现。
“如果我像彼岸那样被困在冰雪中,会有人那样抱着我吗?”。他不禁心里问道,看到在冰雪中惜惜相生的三人,心中如翻江倒海般地波澜未平。就算统领三界又如何,就算永世不老又如何,怎能比得上彼此相拥的短暂时刻?
史离握着紫玉,看着自己一点点慢慢变成人类,却只能等待着紫玉显灵。
“王……”一张带着暖暖微笑的红颜进入眼帘,有些透明漂浮,有些模糊不定。
“如月……”史离看着已经魂魄的白狐如月的脸,脸色沉凝。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雪夜你抱着我解救了我的情景,那张俊美中带着妖异的少年的脸,当时你的长发是银色的。我想,如果王陷入了困境,如月一定会像那天你救我那样去拥抱你、解救你,即使付出如月的性命……”白狐如月顿了一下,继而低眉说道:“可是现在不行了,我已经不能再保护王了。我没有太多的希冀,只希望如果狐妖国不复存在了,王也要快乐地活下去。王不是一直都渴望自由么?不要因臣子们的赤诚之心阻挡了王,你是你自己。”白狐如月嫣然笑着,笑脸逐渐淡逝在白茫茫中。
本来就不曾有过什么牵绊和束缚,一切都是我的在作怪罢了。史离叹了口气,转而笑了起来。
我不会放弃所以拥有的,也不会放弃即将得到的。他大笑了起来。
一阵狂风卷过,连乐只感觉身子轻飘飘地浮在空中,继而完全随狂风舒卷。“师父……”她伸出双手,想抓住彼岸的袖子,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飘逸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汪汪汪……”木柴犬狂叫着,伸出爪子朝彼岸的身子抓去。
“不要放手……”连乐呼喊道,却似乎听见空荡幽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沙华……”
“沙华,是你吗?”。
昏迷着的彼岸慢慢睁开眼,飘飞的乱雪扰乱了发丝,劈打着眼皮难以睁开。他隐隐约约看见眼前浮现出一张含泪的脸。
那是相隔天地间时,等待人间四百年,只为一个回眸,一个相遇,一个相识的脸。
那是黄泉路上三涂河盼彼岸花处,目送着无数走向冥界的幽魂,一个又一个冷漠的表情,一张又一张麻木的脸,独自一人承受空荡荡孤寂的几千年里,依旧不厌其烦的寻找着、等待着的熟悉的脸。
彼岸曼珠……是……你,吗?
那是在千年轮回,光阴停滞的地方,依旧在时光的长河中倍受煎熬着、坚守着那份爱的美丽的爱人的脸。
曼珠,我们终于要相见了么?
被诅咒着不能相爱的爱情,永远是一坛让人心碎的琼浆玉酿。
从物是人非到时过境迁,一切的一切,早已层层叠叠而又斑驳。
有谁又依旧惦记着那场凄美的爱情悲剧的轮回——花妖与叶妖,曼珠与沙华?
彼岸花,开彼岸,花开不见叶,见叶不开花,花叶不相见,生生相错。花叶生生相错。永恒的无可奈何。
而今,我们终于是要见面了么?
等待了几千年,翘首盼着相见的这一天,可当这天将要来临,为何我的心却如翻江的浪、蹈海的澜,即使期待,又是彷徨?
也许,有些东西总是无法忘记的。这些东西沉淀在回忆里,成了褪不去的痕。渐渐地习惯了,便化作永久的等待。当永久的等待迎来它终将结束的一天,一切又是那么无可奈何。正如世人所说的“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前可奈何。”
彼岸看着曼珠有些模糊的脸,仿佛万物都已幻化成烟灰,此时世界中,只剩下两人——他和她。
风雪定住,连乐睁开刚被风沙雨雪劈打得打不开的眼睛,望着不远处的彼岸和白衣女子,一阵惊异。
难道她就是曼珠?彼岸等待了千年的曼珠?
连乐想起前世为现代人时看过的张爱玲的一段话: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也许,诅咒虽然注定了这场爱情的悲剧,但未必就至始至终完全为悲剧。或许,中间还是夹杂着相聚的欢喜……
连乐看见一旁愣愣的小犬,心里仍是一阵疑惑:他真的是木柴犬么?怎么一下子变成了这个样子?该不会是像工藤新一一样吧?心中为这个有些荒唐的比喻舒然一笑,毕竟,这里是有着妖界神界的异世大陆。
然而,看到彼岸与曼珠神情相视,竟隐隐涌现起一股酸楚与疼痛。
“难道我……喜欢彼岸?”连乐心跳加速了起来。以二十多岁龄的心理,她明白此刻自己心跳的悸动意味着什么。
彼岸面容清冷,温婉如玉,风度翩翩,对感情至矢不渝。况且十多年来时常带着她上山去采取花药、教授花草知识,一直勤勤恳恳地做着自己的师父……
流苏树下,粉色花瓣纷飞,彼岸伫立的身影显得有些颀长纤瘦,他微微仰望着,看着飘落的流苏花瓣。幼小的连乐欢喜地奔来,叫唤着:“师父——”彼岸缓缓侧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花树下的彼岸,是那么地完美、令人神往。
回忆起十多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连乐泪如泉涌。
“师父,对不起……”连乐回头望了望彼岸凝视曼珠深情的眼神,一阵哽咽。她转过身,甩了甩头。
我不知道我喜欢上的是你。我不知道你已经悄悄走进了我的心里。只是看到你对你爱着的人好,我才知道原来我会心痛,原来我是这么在乎你。
只是,我如今已经没有资格爱你了。此时,连乐恨那无情的一夜。恨自己肮脏的身体!彼岸是如此的纯洁,高贵如神子。自己又怎么配得上他?即使她前世是现代人,思想还算不是很传统。可,面对着自己最深爱的人,却也是这么地介意,那千年以来一直谈论着的贞节……
总有一天,我要遗忘你,甩着头发从你的世界里离开……
连乐用袖口拭了拭泪,努力忍住不回头,却发现眼前已经被泪水浸透成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