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望去,外头站着的,是一个异族打扮的男子。
应天城中偶尔也会见到这样的人。
他那双眸子直愣愣的落在我身上,才是我浑身不自在的由来!
哪有那么看人的?!
我皱眉,手上动作停下来,思索片刻,迎着他的视线走了过去。
“请问,您有什么事么?”
一时间我想不到他这么看我的原因,只能上前询问。
他摇了摇头,语调生硬地道:“我是在等配药的。”
因为是异族的关系,跟应天的口音有些差异。
我问不出理由,便折返回药架前,手脚麻利的按照那一叠方子继续配药。
余光见到那个男人的眼光时不时的在我身上扫过。
我沉了口气,压下心头不满的情绪,做好手上的事情才是我在应天安身立命的根本。
接连配了几张方子,店里等候的客人走了些,这个时候,我拿在手上的一张药方却让我愣住了。
上面的药名我都在医书上见过,组合起来,是难得一见的止痛良方。
可是我来医馆好几天了,抓药不是第一回,这么精妙的方子却是头一次瞧见。
唯一让我感到困惑的是,上面的药量几乎是普通人应用的双倍。
这意味着什么?我这个被后遗症的痛苦困扰的人再清楚不过。
我的心头浮起一丝同情的感觉,也不知道服用这药方的人该是有多难受!
私心却在这个时候作祟了,我拉住医馆比我先来的一个小伙计问道:“柱子哥,这方子也是陈大夫开的么?”
他腼腆的笑了笑道:“小林,下次你要看这个,留意一下单子上的标记就可以。”
“医馆大夫开的药方纸上是有印记的,像你手中这样的,是人家直接拿药方到店里抓药的。”
我听懂了他的意思,默默的重念了一遍上面的几味药材,多留意了一下。
抓完药。我愕然见到取药的人正是那位异族男子。
我睁大了眼睛,突然想到,若是这么说,还比较合理,怪不得我不曾见到医馆开过这方子,想来是异族的大夫开出的。
可是那个男人接过,拿在手上掂了掂分量,不满意的对着柱子道:“我有钱,这药再替我多抓一倍的量,出山一趟不太方便。”
柱子为难的接过他递来的银子。站在那里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我决定帮他解围。走过去对着那个男子道:“不是他不抓给您。主要你这方子上用到的一味赤芍,今年南方闹了洪灾,应天存货不多,偏偏这药用的地方又多。所以考虑到这一点,只能抓给您这些了。”
我对他拱了拱手道:“听闻南方的洪灾有所缓解了,送货的车大约也能很快到的,请您隔半个月再来,药铺的供应就会充足了。”
“我们只是在店里做事的小伙计,请您见谅。”
他听我说了这一通话,叹气道:“那他少不得要多受些罪了。”
语罢,匆忙的付了钱,他头也不回的就出了店铺。
柱子跟我道谢。我却望着那个人的背影出神了很久,想到他刚才那一声叹息,我心中没来由的堵得慌。
忙碌一整天,到日暮西山,药铺打烊的时间就到了。
舒展一下筋骨。我做完手上的事情,跟管事的说了一声,就沿着店外的长街往我住的地方回去。
这个时辰,是应天每晚的夜市即将要开始的时刻,沿街的店铺跟那些支在街边的小摊陆续准备着迎接客人。
我挑了个小吃摊,点了一碗馄饨,就充作晚饭了。
低头吃着碗中热气腾腾的馄饨,我想到了那一封送不出去的信,这着实叫我为难,若是放弃不送,穆先生生前的时候对我那么好,总不能辜负他的心愿。
还是等隔两天,我再去胡同那家没人的宅子转一转,或者可以去敲门问问隔壁的邻居。
吃晚饭的这档口,天色渐渐暗下来。
我站起身,沿着长街拐弯进了小巷子,走了才没几步,经过一片树影的时候,见到一辆马车正停靠在那里,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也没在意,往边上让了让就预备绕过去。
霎时间,马车车厢的帘子被撩开,一个身影快得跟风似的,拦腰卷住了我就塞到了马车里。
我惊慌的叫喊没出口,嘴倒是被严严实实的捂住了。
神魂未定的看着眼前人笑盈盈的模样,我又惊又喜,忍不住抬手握拳冲着他肩膀捶了过去。”你到底想干什么?!“”吓死我了!“
萧楚双手制住我,阻止我行凶,他低声笑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你还君子,刚才那不叫动手?!”
他摇头道:”我是给你个惊喜。”
“只惊不喜好吧?!”
萧楚放开我,借着月色打量我身上的衣着,他皱眉道:”怎么穿成这样。“
我坐直了身体,很是自豪的道:”现在我可是在应天最出名的医馆做事。“
他哑然失笑道:”不就是一个抓药的小伙计,还得意成这样?!“”你不懂的。“
萧楚沉默了片刻低语道:“我来是有几句话要对你说,小菱儿。”
无端端的,气氛变得有些不寻常,我眼神瞟了一眼窗外小声道:”你有话就说啊。“
萧楚垂下了头,静默了几秒钟,重又抬起头看着我,他从怀中模出了一封信交到我手中:”我要说的,都在这里。“
夜风沿着车窗的缝隙透进来,我跟他对视,缓缓地将那一封信重新交回到了他手里。
我摇头道:”我来应天,原本该送的信都没能送出去。“”萧楚,我是个没有过去的人,未来也不知道会是怎样“”我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来接受这样的一封信“
萧楚深黑的眸子看着我,渐渐浮起了笑意道:”你也不打开看一看?“”不打开。“
他低头,不由分说的将那一封信塞到了我的手中:”还是看一看。“
我慢慢打开信封,待看清里面的东西,火冒三丈道:”萧楚。你太过分了!!!“
那是一张卖身契。
里面写着,我欠了他一笔钱,无以为报,决定将自己卖给他做丫鬟。
我又是羞窘又是恼怒,一时间气的说不出话来,他笑得恣意,倚靠在车壁上看着我。”你以为是什么?“”你可是说了的,欠的钱可以慢慢的还。“”我改主意了。“”你说过的,不能把我带进家里的,做丫鬟更不行。“”我改主意了。“”萧楚。你还能再渣点儿么?!“我终于忍不住。再一次出手。这回手脚并用。
他愣了一瞬,迅疾将我手脚都制住,虽说两个人都是废柴的身体,终究女弱过男。身量也不成正比。
萧楚笑够了,满意的看着我的表情,他低声道:”很多年都没这么开心了。“”你想“我话到嘴边的那个”死“字被我咽了下去,无论是我还是他,都是从阎王关门口转了圈再回来的人,还是不忍说出那个字。”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但是现在也不能给你。“我面无表情的道,”只这一回。下次再这样我一定会不告而别的。“
萧楚笑道:“没说要你还钱,是我好几天没见到你,想逗逗你。”
我无语的看了他一眼:”那你找到乐子了?“”是啊,你的反应太有意思了。“
“你在这儿慢慢乐吧,我要回去了。”
“明儿一早还得去医馆做事。若是你想早日要回我欠你的银子,最好别来打搅我做事。”
我转身要下马车,突然想起袖中放置的那一张单子。
我取出来,递到萧楚手上道:“我在医馆,见到有人开的药方,是止痛的良方,比穆先生医书上的都好,你可能有时候会用上。”
“我记在心里,抄录了一份。”
语罢,我不去看他的眼神,快步下了马车,往住的地方跑去。
萧楚看清手中的那一张被我捏得皱巴巴的纸,他突然间变了脸色,失声道:“你等一下。”
“不等!谁要等你。”我莫名的觉得委屈,说不出的难过,低头跑得飞快。
他从马车上下来,一路飞跑着来追我。
就在他的眼前,我重重的关上了院门。
“小菱儿,你开开门。”他在门外拍打着院门。
我合上门闩子,说不出的难过,眼泪突然间涌了出来。
“不开。”我无声的道。”小菱儿,刚才是我不对,只是开个玩笑的,可是我话还没有说完呢。“”你走吧,我现在不想再听了。“
我躺在chuang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在观澜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在船上见到他睡颜的那一幕,不断闪回的片段,总是似曾相识的感觉,摆不月兑甩不掉。
我可耻的心动了,我承认。
我解释不清楚为何对他渐渐起了复杂的心思,我也不清楚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究竟根源在哪里?!
可是今晚他在马车中欲言又止的掏出那一封信交到我手上的时候,我不可遏制的动了心。
我觉得我无地自容,像是个傻子,一下子被搅乱了所有的步骤。
我在观澜,看着他人的戏,却未曾想到有一天我也成了闹剧的主角。
我就该在山中一个人守着宅子,一个人,孤独一辈子的。
也好过给他看笑话!
我拿被子蒙住头,止不住的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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