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缩着头、抱着腿紧紧的蜷成一团坐在门前;可是就算她已经蜷的不能再蜷了,却也不能感觉到暖和一些,那北风依然是吹得她骨头都感觉到微微的疼。
“就这么着吧。你也是知道的,我们家有几张嘴要吃饭,哪里还养得起一个闲人?”妇人的声气自屋里传出来,声音底气十足:“也不是说我心狠,我们也养了她几年,算算她也十几岁了,还不算恩至义尽?”
“怎么说、怎么说,小梅也是我的丫头啊。”男人的声气,只是说出来的话软软的,没有说服力:“她也算不得是闲人,家里的事情不都是她在做嘛。”
“是你的丫头?张大个,你给我看清楚了,那床上睡着的才是你的娃,而且还是你张家的香火,儿子!如果说家里哪个是你的丫头,二丫、三丫,哪个不是你的丫头?可是她算个什么东西?是同你有关系,还是同我有关系?她同我们家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没有再传来张大个的声音。
妇人依然在不依不饶:“家里也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她还不算是闲人!再说了,她吃了我们这几年饭,这要多少银子?现在,也不过是要她还给我们一点儿罢了,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红梅的双眼里没有惊惶、没有害怕,几乎可以说什么也没有,连绝望与希望都没有;她只是呆呆的看着包在草鞋里的大脚趾——冻得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了。
“好了,磨蹭什么!一会儿那边就要来领人了,你快在这上面按上手印;她如果被看上,那是去享福的。我还要叫那个死丫头过来换一换衣服、梳梳头什么的,你就快一点不要给我添乱了。”妇人再次开口,却全是不耐。
红梅还是一动不动的坐着,清冷的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却极淡极淡的。
“小梅,小梅!死丫头,叫你呢,不知道应一声是不是,找打是不是?”妇人又尖又高的声音再一次传了出来。
死丫头红梅终于动了,她把脸自胸前抬了起来,呼出的热气便变做淡淡的白雾四散,不能再带给她几分温暖。
“来了。”红梅的声音并不大、也不急。如果换成是往日的红梅,她一定很急的应着,生怕慢了招来一顿打;但那个知道着急的红梅已经不在人世了。
现在的这个红梅,在前天她醒来之后,一直呆呆傻傻的,七声八声的唤她,她也不过只会应上一两声儿。
红梅活动了一手脚:不止是坐得时间长血脉有些不畅,而且天气太冷冻得她也有些太木,不活动一下怕是走不动路的。
帘子挑开露出一个妇人的头,一眼看去只能见到她满脸的横肉;她盯着红梅:“你个死丫头,快给我滚进来!再不进来,看我不把你的耳朵揪下来。”
红梅迈动着还在麻木中的腿进了屋子:一进屋子她便贴着门边的墙站好,屋里的情形她是一眼也没有看。
张大个子看到红梅进来,只是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而屋里还有两个小姑娘,虽然穿得衣服都打着补丁,不过却是棉衣,脚下也是棉鞋。
妇人上前又要拧红梅的耳朵时,张大个咳了一声儿道:“你行了!”
妇人不依回头就想顶嘴,张大个却抢在她开口之前又道:“一会儿宋家领人的就来了,她的耳朵又红又肿的好看?如果选不上……”
妇人闻言这才收回了手,却一把推在红梅的背上:“那边有热水,去洗一洗头、脸、手,换下炕上的衣服来,快点!记得,把脚也洗了,换下那双鞋来。”如果不是指望这个丫头能换五两银子,她哪里会给死丫头用热水。
红梅被推了一个趔趄,差一点儿摔在地上;她稳住身形后,看了一眼炕上那半新的棉衣,一声不吭的过去拿起衣服自去西屋了。
今日,是红梅的卖身日。
张大个是她的父亲,准确来说是她的养父;而她的养母却早早的去世了,而那个妇人却是张大个的填房:娘家姓杜,一个寡妇,带着两个丫头改嫁过来的。
张大个和原来的妻子一直没有孩子,在多年前的某个秋天意外的拣到了红梅,便收养了她。
红梅的养母去世后,杜氏嫁到张大个家不足八个月便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张大个是老实人,老实的有些木讷;而杜氏十分的泼辣,所以自从她为张家生出了香火后代,家中的大小事情也就由杜氏说了算。
就如卖掉红梅的事情,张大个便做不得主:虽然家里并不是穷得揭不开锅,根本不需要卖掉红梅,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任由杜氏卖了养女。
想起去世的妻子,张大个不自禁的看了一眼西屋,眼圈有些发红便低下了头。
红梅洗完头换好衣服时,在距她们村子十几里地的镇上来了一队人;这一队人围在几辆车子周围。
丁夫人坐在车子里,看到外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景色,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这里是她外祖父家的发祥之地,幼时她常常随外祖母到这里避暑消夏。
这也不过几年没有回来,镇上的变化并不大;变化大的,是丁夫人的心情。
这队人停在了镇上最大的庄园前,那庄园上写着宋府二字。
一时宋府的南角门打开,庄内总管带着人把丁夫人请了进去;丁夫人吩咐总管不用多过费心,只要打发人下去,把寻好的丫头们带过来让她过目便好——她不想在庄园里停留太久。
总管答应着便躬身下去了,半个多时辰之后,宋家庄园门前便多了一些十三四到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们。
红梅就在其中。她呆呆的看着眼前大大的庄园,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后面的人推她,她才知道迈步跟上前面的人。
张大个夫妇就被留在庄子外院里,他们连内宅也没有资格进。
其它的女孩子都回头,或是害怕或是伤心的哭叫两声爹娘,只有红梅还是呆呆的样子,只管跟着那带路的婆子向前走,没有回头看张大个夫妇一眼。
杜氏狠狠啐了一口:“她不是真傻了吧?!要说她那个贱样子也不会有这样的好命,只是,我那五两银子如果真飞了,哼!”她瞟了一眼张大个:“她如果选不上,也就只能去那里了——那可真是她的命,不是我心狠不心狠的事情了。”
张大个却只是低着头,仿佛没有听到杜氏的话;他现在倒真心的希望红梅能被选上,免得再回去被杜氏毒打折磨一通后,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
大前天,红梅发热整个人都迷乎了;杜氏不但不让他去请大夫,还用一盆凉水自头到顶的浇在红梅身上。
他因此一时恼怒还推了杜氏一把、吼了她两嗓子,夫妇二人大吵大打了一顿,当然是以他认错才算完;他本以为红梅这孩子死定了,不想过了一个晚上,那孩子却醒了过来,高热也好了。
只是,孩子却变得有些呆呆傻傻的,醒过来惊惊愣愣之后便大哭起来,却被杜氏两棍打下去,急吼吼的同杜氏争执起来,看样子还想同杜氏动手;但她哪里有杜氏力气大?几棍子下去便不敢再哭闹了。
杜氏当然不会因为红梅没有死而对她好些,她反而在第二日又寻了一个由头,把红梅毒打了一顿;然后便出去一趟回来便说过两日把她卖给张二瞎子——那是个黑人牙子,专门买小姑娘卖到青楼去的。
张大个自然是不同意,杜氏又哭又闹,指着儿子问他是不是想让儿子吃一辈子苦?她也是为了儿子存以后娶媳妇的钱,不能让儿子像张大个没有出息云云。
夫妇两个人为此争执了一日,正巧听村长说宋府要来村子里要挑丫头,说是挑中了卖身银子便会给五两,杜氏这才没有再执意要把红梅卖到青楼去:银子给得少啊,才给一两三钱。
红梅倒并不是真得的傻了,只是有些懵了:她只是在加班之后坐电梯下楼,却遇上电梯故障了!然后?然后她什么也不知道了,再醒过来,她还是叫红梅,只是年纪小了,而且身份也变了。
在她还没有适应、接受穿越的事情实时,便先挨了两棍子——她哪里受得了这个,可是当时气急的反抗却换来一顿毒打而终;后来又因为杜氏说话时她回话慢了,又被毒打了一顿,自从再不敢要强了。
可是红梅的烦恼也更多:自她醒了之后,不是挨打就是挨骂,这日子怎么有法子过?
她也就在穿越而来后没有时间去想其它,只是一心想如何才能逃月兑杜氏的毒打:她想过逃跑,但是她却不知道身是何处,村子各条路通向何处——就是知道通向何处,她身子虚弱的很,根本也走不远。
没有钱,她跑出去人生地不熟的,天知道在这个没有人权的时代,会再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她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她不能把性命与前程交付给未知。
红梅什么情绪也有过了,但是事实就是事实:人家穿越的什么情况也有,却没有像她一样穿成了一个古中国的“灰姑娘”。
死?她倒是没有想过的:杜氏的毒打只让她生出了反抗的心思,却并没有想到死——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