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始,雪易按着我写的单子着人送来各样材料,被称作巧娘的巧手裁缝来帮我量了几身衣裳,我在内院的生活正式拉开帷幕。
天厨的活儿异乎寻常的轻松,我时常躲在花园一隅偷窥其他人忙碌来去的身影,这完全要归功与薛澈,他要我只需负责他的一日三餐,而实际上,他每天能在府里吃上一餐也是稀奇事儿了。不知他每天忙些什么,他忙,其他主子也忙,下人更忙,我好像是这府里唯一的闲人。
还记得,那天,薛澈说要我做他十七岁生辰宴的主厨时,我一脸错愕。
这么重要的宴会居然让一个刚进天厨没几天的黄毛丫头来做主厨,未免有些太过儿戏。我目瞪口呆了半天,薛澈才笑嘻嘻的说,府里主子的生辰主宴都是由雪易带着众天厨的师傅一起操办,这是很多年不变的惯例,主宴散了之后,几个要好的兄弟姐妹会来泊然小筑(澈那个清雅小院)把酒言欢。需要我做的,只是供晚聚用的几个小菜和糕点。
几个小菜和糕点对我来说还是胸有成竹的,所以,澈不在家吃饭的日子,我乐得偷懒。
在花园假山后的一处草地上躺下,任凭阳光直射在脸上,好像一双暖暖的大手在我脸上摩挲着,舒服的直让人昏昏欲睡。
忽然,几个女声从不远处传来,仿佛还提到了我的名字,一下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就是气不过那个汤圆,只不过是个厨子而已,来第一天就使唤我们做这个做那个的。”
我皱眉,什么时候使唤过别人?
“不能这么说,沉鱼姐姐,那是少爷让我们帮汤圆姑娘安置的,可不是人家自己使唤我们呢。”声音甜甜的,仿佛带着笑,让我想起了鹅蛋脸大眼睛的闭月。
偷偷从草丛里探出脑袋来,瞅过去。果然是沉鱼、闭月。
沉鱼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哼”来:“不是她用美色迷惑少爷,少爷会这么殷勤?你见咱内院的谁有过这等待遇,哪个不是巴巴的盼着进我们府里来?哪个不是自己置办的吃穿用度?哪个不是对我们又客气又有礼,偏这个汤圆,不要说私下有什么打点了,就是连声姐姐也没听她喊过。”
“我看她倒不像是那等攀龙附凤的人儿,对我们虽然不甚亲热,也没怎么失了礼数,”闭月顺手摘了一朵小花,一叶叶的往下择着花瓣,“不过,倒是委屈了羞花姐姐,每日盼着少爷找她,每日失望。别说少爷在府里的日子比往年越发少了,就是好容易在这几天,除了去跟老夫人谈正事,就是粘着汤圆姑娘闹个没完。”
我呆呆的想了一阵,果然,薛澈好像在府里休息的时间,大多跟我在一起。每次都喊我做了他爱吃的送到泊然小筑去,然后聊上几句有的没的。
沉鱼咬牙切齿的声音再次响起,说:“可不是吗,我妹子喜欢了澈少爷这么多年,做了多少事情,好容易才入了少爷的眼,收了做房里人,这才几天呐,依我说,不知道汤圆那狐媚子冲少爷施了什么法,才让这么记挂着,咱们少爷这等向来不怎么爱的人都变成这样。”说着狠狠跺了跺脚。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虽然羞花姐姐是你的亲妹子,可少爷的事儿你也不便插手罢。”闭月似不在意的把手里残花扔到地面上,眼睛里面闪过一丝阴狠,用脚尖碾了碾,花儿的汁液揉出来渗入泥土里,留下一团深色的湿迹,嘴上却还是笑得甜甜的:“所以,依我说姐姐既然知道少爷对汤圆姑娘的器重,还是别去招惹为好,免得哪儿不知道开罪了她,倒惹得少爷不高兴迁怒了羞花姐姐。”
“她?哼!”沉鱼浑身颤抖,双手握紧拳头,似是暴怒之极,半响才咬着牙说:“算了,以后才叫她知道我的厉害。我得先去劝劝羞花,总这么不吃不喝的可不行。”
声音慢慢变小,脚步声慢慢走远,我长长呼了一口气,这才从草地上坐起来。
原来,薛澈竟然……,我心里莫名涌上一股失落。我以为薛澈还是个孩子,谁知道都是已经收过通房大丫头的成人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对他有了些许好感,不是爱,不是朦朦胧胧的喜欢,只是一点依赖和关怀,可是仅仅这些足够让我现在心里不舒服的了。
按耐下心里异样的情感,回到刚才两个丫鬟的对话中来,沉鱼心直口快,原来她是为了妹妹羞花才对我充满敌意。这倒不怕,性格如此的人想不出什么过火的阴谋。倒是那个闭月,夹枪带棒的,好像一直在帮我说话,但字里行间又在挑着沉鱼加深对我的恨意,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她,我跟她貌似才只见过一次而已,我不解的看着那朵被她碾碎的花儿。
冥思苦想了很久,仍是不知所以,干脆拍拍站起来。
古人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俺圆圆是好孩子,听古人的。
“圆圆啊,你真是个英雄,”我冲自己竖了竖大拇指,自夸道:“这才来了没两天就树敌无数,招人嫉恨,果然不是凡物。”
当晚回到住处,突然想起沉鱼下午斥骂我是狐媚子,这才想起来,自打来了这世界之后好像只在刚复活时见着自己的身体,这个朝代里貌似镜子是稀罕物,不管是在外院还是内院,我都没有在房间里见到过镜子,所以一直也没有细看自己到底什么样。
可现在,我突然对自己的相貌产生了兴趣,是美是丑?是胖是瘦?是风情是清纯?很想清清楚楚的看看自己。
可是,找谁借镜子瞧瞧?
在内院,我只认识白管家、沉鱼、闭月,白管家一个半大老头子,沉鱼闭月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去找他们借镜子,这些都不靠谱,剩下的,就只有澈了。
我溜达到澈的泊然小筑门口,里面正亮着灯,在门口站了半天,也没来个人帮我通报一下,于是,硬着头皮自己敲门:“澈少爷,在吗?”。
里面传出澈清亮的声音:“圆圆?来。”
我推门进去,澈正埋在一大堆书册里写着什么。
见我进来,扔下手里的笔,伸了个懒腰:“怎么?”
“哎,那个什么,半月后您的生日宴我琢磨过了,这儿有几个好吃好看的新玩意儿,明儿我画个图,请木匠铁匠师傅帮忙打套新厨具,您看行吗?”。跟领导谈话,得艺术,得找好切入点,我考虑再三,还是从工作着手。
“那个你不用太操心了,随便做点可口的就行,横竖大家在主宴上都吃的八九分饱,到我这儿就是来喝酒尽兴的。”澈双手托着两颊,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啊,那什么,我心思着您这几天没在家吃饭,赶明儿要在家吃吗?”。被驳回,继续找切入点。
“圆圆,有什么你就说,干吗费劲绕这么大圈子。”澈好笑地看我。
“你这儿,有镜子吗?”。我脸红,低头。
他哈哈一笑:“小丫头怎么今天想着臭美了,怪我,忘记着人送去你房里一个。明儿让闭月去老夫人那拿个给你。”
“别,别,”我慌忙摆手,要是再让那几个丫头知道我大晚上来要镜子,更是想把我碎尸万段了吧?我呵呵干笑几声:“我突然想看看自己进府之后是不是养的气色好些了,您这儿要是有,拿了我看一眼就成。”
澈笑摇摇头,进去拿了一面镜子出来。
我接过镜子来一照,愣了。
镜子很美,椭圆形的,铜制,手柄和镜背面雕了秀美飘逸的高髻仕女。
可是,我的脸在金属镜面里模模糊糊,还有些扭曲。
对了,这是一个没有玻璃镜子的时代。
我哭丧着脸,把镜子扔到一边:“还不如我去池塘里看得清楚。”
“你想看什么?”
“看自己长什么样儿啊,以前都没好好看过。”
“想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呢?简单,我来告诉你。”澈突然邪邪一笑,把我按在凳子上,一只手轻轻托起我的下巴,另一只手在我脸上勾画:“眉是弯弯细细的柳叶眉,不很浓密,可是很秀气。”
我呆住,这……这这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手继续在我脸上游走:“眼是又大又圆的杏仁眼,眼神很清澈,有时候看起来呆呆的,有时候却又很机灵。”
“鼻子小巧玲珑,鼻尖微微有点翘,看上去很调皮,可是也很可爱。”
“嘴唇饱满剔透,开心的时候笑的像菱角,生气的时候嘟成一团,又粉又女敕……”他手指划过我嘴唇时,几乎是在摩挲着,好看的脸蛋离我越来越近,我甚至能看清楚他喉结滑动的频率。
“你……”我手脚发软,觉得完全不对,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刚要开口,嘴唇已经被什么堵得严严实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