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薛清嘴欠、吊儿郎当、痞劲十足,心眼还是极好的,这点跟薛澈一模一样。
眨眼,我在小木屋里度过了足不出户的三天,每日起来简单清扫一下屋子,然后便等着薛清拎回一把青菜几个鸡蛋,煮上一锅浓浓的米粥,炒几个小菜,偶尔说些混话逗得我又生气又好笑,好几回我几乎都忘记了自己通缉犯的身份,除了穿着贴身小衣让薛清给伤口上药时略有些不自在,这几天简直是来了这个世界之后,我最满足的生活状态:惬意、淡泊、舒适、放松。
“喂,圆丫头,你怎么磨磨蹭蹭还没收拾好?又没有多少物什,片刻六公子马车就到了,可耽搁不得。”薛清蹲在我面前,悠然自得的看着我把东西拿出来放进去,手忙脚乱,很自觉的担任起了监工。
我白了他一眼,没说话,心有戚戚焉:江南啊江南,虽说我没有家人,走到哪里都一样,可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如此之久,乍要离开,心里竟然涌上了丝丝不舍。
回顾这半年多的时间,我觉得不能就这样无声消失,想了想,从耳朵上摘下一对青玉梅花耳坠,递给薛清:“临走了,还得麻烦你件事,这对坠子请你想办法送给两个故人,一个是薛府医馆的徐子言,一个便是你弟弟薛澈,我这一走大概再也没机会与他们相见,又因为是这样离开的,怕他们挂心我的生死,想请你将这随身之物带给他们,也不必讲明我的去向,只说活的好好地便可。”
“圆丫头,你操心也太过了些,”薛清往回缩了缩手,并不接,摇头叹道:“你居然能同时与徐子言、薛澈二人交好,不知道是太过聪明还是愚笨。这个忙我帮不了,此二人都是我绝不想看见的人,看来这次六公子要你一起去京还真是走对了,不然,被害死是迟早的事。”
“被谁害死?”我完全听不懂薛清在说什么,徐子言、薛澈无论哪个看起来都比他更像一个善良正派的好人。
正在这时,有人“咚咚”敲了几下门,接着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清少爷,公子已在门口等候,请姑娘收拾停当赶紧上车了。”
薛清长长叹了口气,道:“六公子来了,赶紧动身吧,耳坠你先收起来,现在你被通缉,若是让别人发现随身物品在他们那里,反而连累了他们。等风声没那么紧了,我会想办法知会他二人,你尽可以放心。”说着拿起包袱,赶我出门,一直到车前还在叮嘱按时吃药、天冷换衣等等,听得我一头冷汗。
“一向风liu潇洒的清少爷居然流露出这种小儿女之态,还真是少见。”马车门帘拉开,六公子端坐其中,挥扇调笑道,“若让东街那些姑娘小姐们听到,恐怕会芳心碎掉一片。圆圆姑娘能让清少爷如此颠倒,魅力之大可见一斑。”
我脸红着刚要解释,只听得薛清不咸不淡的道:“放家里养了三天,觉得跟自家女儿似的,一不小心就冒上股子舐犊情深的劲儿,倒让六公子笑话了。”
摆明了赚我便宜!
原本还在心里暗暗感激他这几天的悉心照顾,还认为他是个嘴坏心好的善人,这下子只想一辈子看不见这副招人讨厌的嘴脸才好!
我抬胳膊把他推到一边,自己钻上马车,恶狠狠地扔出一句话:“从今开始,逢初一十五姑娘就烧香拜佛,求菩萨千万开眼,别再让我见着你这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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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江南到京城路途遥远,极快的马车也要走上个把月。好在六公子也是个讲究的人,马车大而舒适,与薛澈的不相上下。我上车才半个时辰便觉得有些腰酸背痛,因与六公子同车多有不便,只能别扭的坐着,时不时锤锤酥麻的脚。
“原应当给圆圆姑娘单安排一辆车子,然这一路上官府的人颇多,怕有不期之事发生,只能暂时委屈下了。”六公子见我上扎了针似的扭来扭去,笑说道。
自打上车,六公子便举着一本书翻读,不曾理我,让我怀疑前些日子送我回薛府的那人究竟是不是他,此时突然与我说话,倒吓了我一跳。
“公子肯在这时带圆圆去京城,已是莫大的恩惠,”我诚心诚意的说道:“况且圆圆一介平民能与公子这般贵人共乘一车怕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哪里委屈了?圆圆现在只担心这张脸会给公子惹麻烦。”
“不说我倒忘了,戴上这个试试。”六公子从袖口拿出小小的一团白色东西来,递给我。
我接过来打开,一层两层……N层,原本拇指大小的东西,竟可以一层层伸展开,我惊讶的“啊”了一声,六公子笑道:“这个是前些日子刚得的面纱,颇为神奇,传说是用域外冰蚕丝织就,丝线细密柔韧,对着太阳看,竟然都不透影儿,遮在面上触肤凉爽,又不憋气,实在是个妙物。可惜我们这些人里没有一个用得上的,前些日子我还说这东西好是好,就是不实用,偏巧遇上了你,平日里打尖住店戴着能省些麻烦。”
六公子出手便是如此贵重之物,让我又是惶恐又是感动,若是放在从前必定要婉拒,此时却没有再扭捏,整理好面纱笼在脸上,以发簪固定,戴好之后方才对六公子深深一礼。六公子微微一笑,眼中却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欣赏。
行至午时,马车忽然停下,六公子掀开车窗小帘,外面有人道:“公子,前方有间客栈,咱们是否下车用饭?”
六公子点头道:“让大家伙儿一起下来活动活动罢,告诉马夫补足草料,出城之后好长一段路没有客栈了呢。”
外面那人领命去了,六公子放下帘子对我说道:“咱们中午就在此地打尖,速度快的话,今天傍晚应当就出江南城了,薛家触手再长,离开江南地界兴风作浪也有些吃力——只是今天晚上只能歇在马车上,听说你身子一直弱得很,不知道有无大碍。”
我俯身跪下,感激道:“公子冒了如此大的风险收留圆圆,已是无以回报,适才那番话更让人觉得无地自容,公子待圆圆如亲人一般,圆圆心下实在惶恐,唯有此后为公子做牛做马,方能稍解心中感激之情。”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六公子搀起我来,爽朗笑道:“能帮到圆圆姑娘,某已是欣喜若狂。请下车罢。”
六公子一行大约有四五辆马车,另有四匹高头大马,除了我与六公子乘坐的马车之外,其他均像是货车的样子,应是在江南置办的大批货物。
我原本暗暗猜测六公子是官场中人,此时见这架势,才相信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商人。
又想到白居易在琵琶行里曾说“商人重利轻别离”,可见世上经商的人大都重利益轻情义,六公子待我无可挑剔,可正是因为太好,反而让人生疑,我一介无权无钱的弱女子,此刻又是被官府通缉的重犯,即使六公子因我厨艺高超惜才重才,也未免有些太过了。
说是要我去酒楼做大厨,见面至今却都没有提及此事,一边以稀世之宝相赠,一边又处处为我着想,殷勤的态度令人好生费解,若不是天生良善体贴别人,便是有心的进行感情投资。
罢了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六公子如果真的别有用心,那我少不得陪他唱一出戏也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