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过,这些事情你迟早会知道,只是,迟些知道总比早些要好得多,至少,”子言一向悦耳的声音黯了下去,他苦笑道:“至少我能在你身边多呆一些时间。我是不是很自私?来到京城原本不该来找你,可不知怎么,即使像现在这样落魄,也还是想见你。圆圆,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昏睡不醒,这些话说完了,我就带着闭月离开。你放心,薛家的人没有那么容易找到我们……你该醒来了。”
“傻蛋,你自以为自己会躲会藏,可是这一个月你一直这宅子里没露面,甚至连到前院散步都不敢,可六公子轻而易举就将你的行踪模得一清二楚。那么,一直在四处寻你的薛府又会怎样?或许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你在哪,可是一旦走出这个门,总会露出蛛丝马迹,到时候你还指望能活命么?”听他说要走,我急了,拼命大喊,可喉咙里仿佛安上了闸门,被堵得严严实实,从前拔牙的时候打过麻醉针,就是这个感觉,明明这嘴唇这面颊都是自己的,却一点都不听使唤,任凭我额头已经急出了汗珠子,却一丝声音也无法出口。
子言幽幽叹了口气,把手从我手掌中轻轻抽出,站起身来,尽管他的动作是那么轻柔,仍带起一阵冰凉的空气,拂过我的脸颊。
他真要走了。这么想着,下意识的去抓他的袖子,手臂像绑了石块般沉重,艰难而痛苦地居然抬了起来,用力伸直的食指刚好勾住了他的袖子。
他骤然回身,反手紧紧攒住我无力垂下的手腕,低声道:“终于肯醒了么,圆圆。”
我撑开眼睛,涩着嗓子挤出一个字:“茶。”
子言迅速转身到桌边倒了.一杯水来,一只手把我扶了起来,一只手拿着茶碗凑到我嘴边,他手指微颤,杯沿稍倾,仔细地让杯中茶水一点点流到我的嘴里。
我看着他,心中充满了悲哀,如谪.仙下凡似的子言手上也沾了血,这世界上还能保证谁是干净的?
在我的注视下,子言一贯淡然.的神色竟然荡然无存,苍白的唇紧紧抿着,一夜之间双颊瘦削了下去,眉梢眼角满满地都是担心和内疚。
被喂着喝了半杯热茶,手脚有了些力气,缓缓挪动.了一体,痛!每根骨头都散发着难以言说的酸痛,像我在昏迷的时候被人狠狠打了一顿,只是就算再疼十倍,又怎及得上我心中疼痛的百分之一?我闭上眼睛,眼泪沿着鬓角一粒粒滑落下来,没入乌黑的发丛中。
子言因为什么目的才亲近我,为了什么目的才毒.杀羞花,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刚刚睁开眼时,我知道他现在是真心待我,这便.够了。
古人云:杀人者偿命。
以前在电视上.看到大义灭亲地揭发自家亲人的“英雄”时,总觉得是理所应当,现在才知道是多么的不易。
我刚知道子言和闭月便是杀害羞花的真凶时,只觉得不可置信、愤怒、惊惶、厌恶,却一丁点要告发他们的想法都没有过。
在我内心深处,在我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心底最深最深的地方,一直有一个被烙得轮廓分明的念头:子言不能死,必须好好的活着,这是不须考虑的。我不管他为什么杀人,也不管他杀了什么人,他都必须健康快乐的生活下去。
自私?愚蠢?是非不分?好吧,我承认。
可是对不起,这个让我一见钟情,却渐渐生出了亲情和怜悯心的男人,我想要他活着,想要他以后不必再做自己不情愿做的事情,想让他不必为了自保再伤害别人的性命。
我希望有一天,子言能够像普通人一样坦然幸福地站在阳光下。
这就是我的愿望。
“别走,我会保护你。”茶水润泽过的嗓音已不再那么沙哑,我坚定地道,却仍不愿睁开眼睛看他。翻身面向床里。
子言就这样呆站在床边,愣了片刻,没有作答,还是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纹丝未动,直直地盯着床上的粉色帐子,轻启双唇,低声道:“你们走罢,可是记住,我掘地三尺也会挖你出来。”
子言脚步蓦然停住,连呼吸也似乎有了片刻迟滞,我的一句话将时间打乱了节奏,仿佛过了漫长的几十年,门终于轻轻一响。子言带着他身上淡淡的草药香,步伐沉重地走了出去,脚步声渐渐由近至远,消失在西客房门口。
我的决心起了作用,子言终究没有走,或许他跟闭月说了什么,从那日起,三个人碰了面,只有我自己从头到脚透着不自在,不笑的时候心事重重,笑起来又僵硬得很,还不如不笑。
那两人如同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平静坦然得态度,倒显得我格外奇怪,连大大咧咧的奉剑都私下悄悄问:“姑娘,你跟子言公子和闭月姐姐吵架了么?”
我只能苦笑。
宅子的扩建工程终于开始了,工匠选的正是六公子推荐的那位。
我用了两天时间按照记忆中古代住宅园林的特点画出来的设计图得到工匠师傅的极力称赞。他在一些不合理的地方做了微调,然后拿给我看,不得不承认“术业有专攻”,调整完之后图纸比我这脑袋里装了五千年皮毛知识的门外汉画的更完美更实用。
更让人满意的是,工匠师傅为人正直,在专业方面又是一点就透,几乎不用有人天天跟着监工,扩建的宅子屋少院子打,是以耗时也不甚长,议定了两个月左右便能完工。
培训班的课程只耽搁了一天,为了防止六公子以后再以我不遵守协议为名生出别的事来,醒过来第二日起,我还是照常每日上午去六皇子府的学院上课。
还好,经过第一课的铺垫,“学生”们的态度有了极大的变化,虽说还是有嫉妒、反感等不良情绪在其中,但公开的冲撞少了很多,表面上一派教学相长、其乐融融的和谐景象,反正我不是来讨这些大厨欢心的,只要一个月后他们能有明显的长进,得到六公子的承认,那么我的任务就算过关了。
对于那件事,六公子再没提过,仿佛从没听说过子言这人,更不知道羞花是谁。但我心中一片雪亮:不动声色不等于不知道不关心,或者正是因为什么都知道,所以才没有必要再谈再问。
有城府的人,总是会让人格外不愿意亲近。重新回去上课之后,我总是有意无意的躲着他,路上遇到了,低头绕道而行;讲课时,他站在窗外,也不似从前那样微笑招呼,只做看不见。
精明如六公子岂能不知道我这点小心思?于是渐渐也远着我,省了不少尴尬。
扩建宅子的银子不足,我自己不闻不问,私下吩咐着奉剑去要,虽然于理不合,六公子也都照原来说好的都给了,不曾刁难,也没问过“你们姑娘怎么自己不来拿”之类的话。
原先厌恶的正是他这种察言观色、凡事放在肚子里的毛病,如今却因为这个暗暗感激,对六公子的评价也加上了一条“善解人意”,令奉剑大摇其头。
只有甜品店的新址一直没有选好,成了我最大的一块心病。
不知不觉过了约十一二天,这日天气忽变,早晨起来尚是秋高气爽的大晴天儿,讲着课时,天色逐渐阴暗下来,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便把门窗敲得“噼啪”作响。
这一场雨下了一个多时辰天还不见亮,我因没带伞,培训结束后彻底被这场雨阻在了屋子里,只能站在窗前眼巴巴等着奉剑来给我送。
我不走,学生们也都不好意思自己走,一个个慢吞吞地收拾着桌上的纸笔,谁也不肯先把移开座位。还是常雪先耐不住,凑到先生席前问道:“姑娘没带伞?不若用我的罢。”
我没想到这些桀骜不驯的厨界大腕们会突然尊师重教起来,经常雪提醒才知道他们是在等我先走,忙道:“各位先行一步罢,我把明儿要讲的内容整理一下就走。”
众人如获大赦,顷刻哗啦啦走了个干净。
第二日的讲义已经准备好,仍不见奉剑的人影,而期望能看见管家小厮丫鬟的基本是妄想。
因这段时间一直避着六公子,他便很识趣的很少露面,连丫鬟小厮也不许没事跑到学院来。这学院的位置本来就很偏,若不是专门前来,怕是几天都不会有人从门口经过。
我脸上愁云密布,看样子,这雨连着下一天一夜也是有可能的。
突然很怀念有手机的日子,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坐以待毙”。
“有人吗?”。尽管觉得有些傻,我还是提高嗓门对着窗外喊了几声。
等了一会儿又一会儿,仍是只有沥沥的雨打树叶声。
没办法了。
我把写了讲义的纸张卷成一个纸筒,用双手抓住护在怀里,低了头向外跑去。
奉剑或许不知道我没带伞,但这个时间她和柳仲一定早已把马车停在门前等我。不过就是被淋这么一小段路而已,回去马上灌一碗热姜汤的话连感冒都不会得。
可是,我又一次很不明智的高估了自己的方向感。
我用了七天的时间才在没有人带路的情况下能够自己找到学院的位置。所以,从第八天起,很客气地告诉管家,以后不必有人从大门接我到学院,然后从学院送出大门。
我自觉得这一段路已经深深刻在了脑海里,即使在发烧、喝醉、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也不会走错。
事实证明,那不过是错觉,或许在天气晴朗的时候的确如此,至少可以抬着头,仔细地数着到第几个回廊左转,到第几个亭子右拐,到第几个门绕行。可因为天气下着雨,我只顾着低头鼠窜,竟然在六皇子府里迷了路。
因为下雨,府里的人都在屋里,而我又碍着面子,不好意思敲门问路,所以,原本应当五六分钟便到达的路程,居然转了小半个时辰。
好容易找到大门,身上已经全都湿透了,上下牙齿不停磕碰着,发出“的的”的声音,手里的讲义也成了一团纸糊。
出门只见熟悉的枣红色马车停在正门口,车夫戴着大大的斗笠,边缘不停往下滴着水,我没喊奉剑柳仲,自己掀了帘子便钻进了车里。却一头撞在了车里正往外出的一个人身上。
两人同时“哎哟”了一声,我双手扔了已变成纸糊的讲义,揉着碰疼了的脑袋,突然觉得不对,这身高貌似是个男人,我车上怎会有男人?
抬头一看,顿时吓得浑身汗毛全都支棱了起来。
“怎么是你?!”我跟他异口同声道。
无论谁看到车上的男人恐怕都会眼前一亮,我却觉得浑身的雨水顷刻都变成了冷汗,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那原本粉雕玉砌的脸如今已出落的棱角分明,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英挺的鼻梁,红润刚毅的唇,依旧像云片糕一样的白皙肤色,眼前这分明是我的天字一号克星——薛澈。
他他他他怎么会出现在我车上?
我瞪圆了眼睛怒视着他,手却心虚的模了模脸蛋——还好,面具没有被雨水泡下来,使劲一挥手指着车厢,压低了嗓音道:“你在我车上做什么?”
薛澈用“你是疯了吧?”的眼神打量我,用手拍了拍包着暗红色绸缎的车壁:“庞姑娘,你可看清楚了,这是你的车?”
我仔细一看,心中暗暗叫苦,虽然色调与六公子派来接送我的马车极相像,车壁上的花纹却是有区别的,只是今天天暗雨狂,我又淋了个透心凉,急着上车避雨,一时竟没看清楚。
见我不吭声了,薛澈越发得意洋洋起来,嚣张的环着胳膊,哼道:“一个大姑娘家就敢没头没脑的往男人车上钻。六皇兄不管管可真是不行了。”——
晚上依旧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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