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屋子里傻傻坐到天亮,脑子里面一片混乱,似乎想了很多事情,又似乎什么都没想。是不是还要这么逃避得活一辈子?一直戴着面具做人,直到赚足了钱之后找一个无名小镇躲起来过日子?
突然觉得十分可笑,我忍不住低声“嘿嘿”的笑起来,从未审视过,我的人生规划原来从头到尾都月兑不了“逃避”二字,有趣,实在太有趣了。
貌似谁在我身上埋了一颗笑弹,笑开了头,无法自控起来,我先是压低了声音,歪倒在床上不断抖动着肩膀,笑得几乎岔了气,渐渐笑意钻进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我疯狂的哈哈大笑,双手将床板擂的“咚咚”作响。
来到这世界之后,我一直认为自己在某一方面是优于他人的,不说别的,单凭借着前人累积下来的经验不也应该如此?从前的二十一世纪是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社会啊。没想到仅仅一过招,我便输给了自己。
睿安和奉剑听到我屋里恐怖的笑声,外衣都没顾上穿,一前一后推门跑了进来,看我披头散发的倒在床上,犯了癫症的样子,口里惊呼着“姑娘”,把我从床上扶了起来。
狂乱的行为被人打断,我神.智稍稍清醒了些,逐渐收了笑声,抬头虚弱道:“我没事。”
“姑……姑娘?!”睿安突然放开手,退后两步,指着我的脸。
我才意识到自己神魂出窍的时.间太久,忘了戴上面具,让睿安在这种情况下看见我的真面容,想必冲击不小。
但是,的确没有精力再解释,对.二人挥了挥手,道:“出去罢,今天头疼的厉害,不想说话。”奉剑瞅着我的脸色,没有多话,点点头,拉起呆若木鸡的睿安的胳膊就往外走。
我却想起来,又喊住奉剑道:“一会儿去把西客房收.拾干净,子言大哥和闭月今天一早走了。”说完翻身躺下,拿被子捂住头。
睿安狐疑地看着奉剑。
奉剑则做了个噤声的表情,低低道:“先出去。”
人若是疲惫到了极点,反而睡不着觉。
我躺在床上,用力闭上眼睛,“一二三四”地数着绵羊,.可不知为何,子言的身影总会出现在一群绵羊里,害我数了几次,都卡在二十只上无法进行下去。
干脆不数了,把闷得我喘不过起来的被子掀到.一边,仰面躺着问自己:以后还要继续这样生活下去么?
当然不。我心里传来一个肯定的答案。
那么,就彻底地.摘了面具,用属于自己的这张脸面对薛澈,面对薛老夫人。
一这样想,就不可遏止的害怕起来。
先把甜品店开起来,等我手里有了足够的钱,等到那时候再说。
可为什么必须要有了足够的钱?
仿佛有人在我耳边提出了这个问题,我绝望的闭上眼睛,喃喃道:“有了足够的钱,才能随时离开京城。”
逃避,仍是逃避。
有人曾跟我一样么?仿佛手里拿着放大镜无比清晰的看到自己的缺点,明知道这样的自己会伤害很多人,但是就是没办法改变。
“嗒嗒”,有人敲了两下门,我装做睡着了的样子,没有理会。
等了一阵儿,奉剑捧着一碗蜂蜜水走了进来,一只手轻轻晃我:“姑娘,起来把这碗蜂蜜喝了再睡。”
我死死闭着眼睛,牙关紧咬。
奉剑把碗放到桌上,在我身边坐下,道:“我知道姑娘没睡着,子言公子这一走,姑娘怕是要伤心半天,以致今天把面具都除了,刚刚被睿安追问了半天。我知道子言公子在姑娘心里的重要性,可这半个月来,姑娘对子言公子的态度,连我们都看不过眼去,究竟是为了什么?人在的时候,冷淡得要命,人走了,又不吃不喝不睡的折磨自己。姑娘现在这样,我们见了都心疼的要死。”
这话正戳进了我的心窝子里,我翻身坐起来,抹了一把红肿的眼,囔囔的问道:“跟睿安怎么说的?”
“只告诉她,姑娘易容是有原因的。其他没说什么。”
“恩。”我点点头,奉剑平时有些傻乎乎的,其实很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跟我这看起来精明,一张嘴却总是说错话的人完全相反。
肚子里想说的话太多,却没有能够倾诉的对象,以前有了事情,偶尔也会跟子言商量,从他那里得到力量和帮助,而今后,我却能跟谁说?
心中异常憋闷,我极需要一个能够释放的缺口。于是,心一横,索性拉着奉剑一五一十把事情前后都说了出来。
奉剑听完,想都没想,便直爽地道:“这事依我看,还是姑娘做的不妥。我若是子言公子,必然也要走的,而且永远都不想再见到姑娘。”
“为什么永远不想见我?”我急了,拍着床沿怒道。
“姑娘没杀过人吧?奉剑却杀过,”奉剑坦然看着我,神色间波澜不惊,“八岁那年父亲病死,母亲带着我改了嫁,继父嗜酒如命,整日说娘带了我这么个拖油瓶,把那点家当都败光了,借着喝醉了每天不合心意,扯过娘和我就是一顿暴打。打我也就罢了,可娘身体一直不好,怎能抗得住?在我九岁那年,被那醉鬼拖到我面前没头没脑的拿棍子乱抽了一顿,娘从此再也没下了床,病恹恹地过了两个月,便走了。”
说至此,任是奉剑努力压着,也忍不住从嗓子里发出阵阵呜咽的声音:“对娘来说,或许是解月兑,剩下我一个人,每日除了饿肚子便是被拳打脚踢,再没过上一天不担惊受怕的日子。有天路过村头,听见一群人聚在一起,说村东有户人家碰上了劫舍的流寇,只一刀捅在心口上便去了西,我因此上了心,偷了邻家一把匕首,贴身藏着,又在后山坡的小树林里扎了一个稻草人,画好了位置,每天去偷偷练习着能一刀扎进心口的手法。终于有一天,那醉鬼晚上又喝得东倒西歪,半夜他闯进我的屋子里,不顾我才九岁,居然想要侵犯我,被我看准机会从腰间拿出匕首来,一刀毙了命。直到如今,我还能记得刀一寸寸扎进人肉里的感觉,温热的血像奔腾的泉水,喷了我满头满脸。”
我忍不住把奉剑抱在怀里,用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她单薄而又挺拔的身体瑟瑟发抖,像是重温了那个恐怖的夜。九
岁的小女孩能懂得什么?我现在这身体在九岁时是如何的,已经无从知晓,但我清楚的记得,在二十一世纪,九岁的我每天最痛苦的是不过就是上课、背书,平时在父母面前撒撒娇,便能拿到几块零用钱,欢天喜地的跟同学一起到小卖部里去买自己想吃想玩的小东西。
那时候,考试成绩不好,父母被叫去参加家长会,便觉得天塌地陷、世界末日了。经常跟妹妹互相串通好,找老师撒谎,说父母双双出差不能参加。
我的九岁即使绞尽脑汁,好像也只能回忆起这些苦闷而已。
我记得上小学时,学校里曾经有过一个获得“全国十佳少年”称号的女孩子,那女孩父亲早亡,与母亲相依为命,每天除了背功课之外,早晨五点便起床煮饭,洗衣,打扫卫生,为了节省几分钱,从来都是在家里自己蒸馒头,不舍得去商店买已经做好了的。饶是如此,成绩在班里还是名列前茅。当时我想,这女孩真是天下最可怜的人,这么贫寒,母亲身体又不好,自己还要上学念书。
然而,九岁和九岁竟然差别如此之大。到了这个世界,我才发现幸福其实是比较出来的。
奉剑凄然道:“我扮成叫花子,四处流浪,若不是六公子将我救下,找人我功夫,又送给了九公主做侍婢,恐怕我早已横尸街头了。”
“我不知道你从前这么苦……”我并不擅长安慰别人,笨嘴笨舌道。
奉剑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论九公主还是姑娘待我都很好,可我经常还是会梦到九岁那天的那个夜晚,在梦里,一次次重复把匕首刺进继父的心口。姑娘,杀人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大多数人并不是为了满足什么才会去害人性命,而是不得已。”
“不得已?”我丢了魂似的跟着重复。
“姑娘不知道,我有时候会羡慕那混蛋继父,他做了这么多的坏事,却能一死了之,而我,只是为了自保,这十几年来却夜夜被噩梦纠缠,这世界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也许……是不公平。”
“若我是为别人才做了这样的事,那人反而厌我怨我,我又该如何?只怕已经心灰意冷,再也不想见这人了。”奉剑直视我,目光中交织着怜悯与痛苦,“所以,我刚刚说,姑娘这次做错了。”
我无力地瘫坐在床上:“既已错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以后我却该如何?”
奉剑摇头叹道:“姑娘且把心思放在甜品店上,这次怕是伤了子言公子的自尊心,现在便想着让他回来,总不那么现实,这些日子我先打探子言公子落脚的地方,待过几天再想办法劝他们回来,姑娘看如此可好?”
我原以为已经无法可想,奉剑有板有眼的说出这些话来,如何能吐得出半个“不”字来?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都依你的主意。”
知道了该怎么做,心里有了目标,轻松了许多,当天强迫自己在家里老老实实睡了一整天,补足了精力,自次日起,全身心扑在了我的甜品店上。
龙舟的改建进度飞快,得益于工匠师傅曾经参与过忆品轩的改造,因此,基本抓住了我的习惯和喜好,许多细节问题,我才一点,工匠师傅便了然于胸,节省了不少时间。
新配出来的珍珠女乃茶也在忆品轩先进行了试品尝,效果依然不错。为此,六公子又针对他在甜品店的占股跟我签订了一份补充协议。
我依然戴着面具,不再是为了逃避,总觉得应当先与薛澈讲明白,不然前面的谎言便都成了欺骗,平白无故又要多伤一个人的心。主意是打定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我心里暗自决定,等我的“幸福号”甜品店开业之后,把此事完完全全的解决了。
睿安自那日之后,再见我表情总是怪怪的,但是,却牢牢的帮我收住了这个“秘密”,对家人也未曾提及,这使我欣慰的感叹自己并没有看走眼。
“幸福号”的前期宣传借了忆品轩的力,还未开业便在京城又刮起了一阵旋风,忆品轩的每位会员都获得了一张邀请函。
其实,幸福号的客户定位跟忆品轩不尽相同,虽然都是以高端客户为主,但幸福号主要是吸引“浪漫、新潮,有闲有钱”的贵族子弟。
清新的环境和创意,再加上每月一次的江景诗会,足以吸引那些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流连的目光。为了保持神秘感,我砸了不少银子在幸福号外围搭起了棚子,紧锣密鼓地修改着每一处细节。
薛澈跟着六公子来过几次,提出想先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均被我婉言拒绝了。薛澈趁六公子离开的功夫,叹道:“我如今才相信你真的不是她。”
我愣道:“怎么说?”
薛澈笑着摇头:“她只是个贪嘴爱玩的小姑娘,哪懂得这些?便是从前在我府里,也因为笨拙惹了不少麻烦,若是她有姑娘一半精明,也不至于……”话虽是这么说,眼里全是宠溺。
我几乎想立刻摘下面具,告诉他我就是汤圆,但还是死咬着牙忍住了。
等开业之后,我会完全坦诚的把所有事情经过告诉他,会问他为什么那时候不告而别,也会委屈的在他面前哭上一场。但是,那是开业之后的事儿,现在有很多东西在我脑袋里还没有理顺出来,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理顺。
现在,我必须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幸福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