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香织楼,我心中多少有了些计较。
等到出来,那位赶车的大叔早已不见踪影,好在我提前把银子给了他,不然倒成了白蹭车不给钱的恶人。我站在路口随便找了辆干净马车,谈拢了三十个大钱的价格,回了六皇子府。
刚走到暗香院门口,却见大冷的天儿,莫然熙怒气冲冲地说着什么,奉剑、柳仲、睿安、凝香和青松五个人贴着墙站了一溜儿,均低着头。
走近了才听他道:“活生生一个人又不是长了翅膀,又不是打了地洞,大摇大摆从你们眼皮子底下出的门儿,竟然没一个看见的?”
睿安昨天替我挡了那一脚,磕破了脸,到现在还有些红肿,低着头瑟瑟发抖,咬着唇,紧握着拳头。
奉剑两只脚在地上不停挪动,偷偷瞧一眼柳仲,再偷偷瞧一眼睿安,我深知,每当她着急、不知所措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举动。
柳仲、凝香和青松三人看不.见表情,想必被骂得如此狗血喷头,脸色好不到哪儿去。
我快步走进去,重重咳嗽了声,果.然院子里的人齐齐抬头朝这方向看了过来,面上表情俱是一松。
莫然熙眉间舒展开,眼睛也不.似方才瞪得铜铃样圆,紧绷着的皮肤微微松弛下来,鼻子里冷哼一声,语速奇快,连珠炮似的怒道:“上次说什么来着?你去哪儿了?到哪儿去不能跟人打声招呼?离上回出事才几天?我为什么把柳仲拨到你这儿来,这就全不记得了?”
“对不起。”我低着头,眼睛盯住了旁边盛开的一树梅.花,老老实实承认了错误。
莫然熙没想到我突然这么配合,愣了愣,一下子变.不过脸来,悻悻道:“你心情不好,不想让人跟着也没关系,好歹告诉我们一声去哪儿,回头找的时候也能有条线儿,像今儿这样,万一又碰上三哥,找都没处找去。”
“知道了。”我点点头,不分主仆,对面前这六人齐齐.举了个躬:“是我不好,害大家担心了,赔罪!”
莫然熙见我态.度反常,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凝香等五人却唬了一跳,一边忙不迭的给我还礼,一边七嘴八舌道:“姑娘,这可使不得。”
我直起身来,用手理了理头发,淡淡看了莫然熙一眼,转身进了屋子。
凝香等人一时四散,传菜的传菜,烧水的烧水,各忙各的去了。
莫然熙紧随在我身后,见无人,一把拉住我的手,低声怒喝道:“你什么意思?!”
我轻轻甩开手,道:“柳仲、凝香是你的人,你喜欢怎么骂都可以,睿安和奉剑却与你无关,昨儿睿安为了我被九公主打成那样,六皇子如何能开得了口骂她?”
“哈哈!”莫然熙冷笑两声,手往桌上一拍:“你究竟是为了这个跟我生气,还是因为我没提前告诉你九妹妹跟澈儿的婚事?”
我只觉得心口一阵抽痛,咬着唇,一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六皇子总是聪明过人,该说的话一句不会少,不该说的话一句不会多说,左右不过是做了本份里的事,我又能生什么气?不过是心里难受罢了。”
莫然熙站在原地,目光轻柔的落在我脸上,并没反唇相讥。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我不说让他走,他也不说要走,似乎两个人都在神游天外。
“主子、姑娘,厨房做了姑娘最爱吃的鸡粒炒冬笋,还有蒸的腌肉和糖醋拌的萝卜丝儿,菜已经传过来了,主子是在这儿用晚膳么?”凝香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怕惊吓了我们似的,轻声问道。
不等莫然熙答话,我问凝香:“上回喝的那种叫竹尖香的酒屋里还有没?”
凝香先看了看莫然熙的脸色,方答:“还有些,因姑娘一直没说要喝,就搁在西边的厢房里了。”
“找出来,今儿出去走了一圈,腿脚酸疼,想喝几口解解乏。”我从椅子上站起来,不招呼莫然熙,自己向饭厅走去。
莫然熙道:“让厨房看有什么现成的,再加几个菜过来,去我房间把那个青铜的温酒器拿来,我陪圆圆姑娘喝两杯。”说着跟在我后面,也到了饭厅。
我皱了皱眉,什么都没说,毕竟这是六皇子府。
凝香使了青松去拿温酒器,自己手脚麻利的过来把桌子摆好,酒坛子搬了过来,在院子里抓了个小丫鬟,让去厨房加几个菜,又担心她人小说不明白,自己一路小跑的去了。
我叹了口气,对莫然熙道:“凝香跟着你在清秋院的时候,也是个使唤人的主儿,这阵子可委屈她了,大事小事都是她一个人操心。”
莫然熙道:“原是想多派几个人过来,又担心人多眼杂的,我身边信得过的只有这么两个人……”说到这儿,他突然收了口,拿起筷子,夹了一根笋丝放在嘴里慢慢嚼着。
统共这么两个信得过的人,还有一个为了我被赶出了府。
我低低一笑,心里愁思万千,起身抱着酒坛子。
莫然熙伸手捂住了桌上的两个酒杯,道:“大冬天的,怎么能用五脏六腑的热气去暖这冷酒?还是等拿来温酒器热过再喝。”
偏是古人讲究多。
我道:“冷热倒无妨,只要是酒……六皇子若不放手,我可就对着坛子喝了。”
莫然熙眨了眨眼,慢慢松开手,道:“如此,也给我倒上一杯。”
透明闪亮的酒水如同穿起的一条水晶线,四散飞溅着落入酒杯,我先给莫然熙斟了满满一杯,才给自己倒上,举起杯子,轻轻与莫然熙一碰,低落道:“酒再暖,心是冷的也白搭,我现在吃什么喝什么都能在里面冻结起来,何必还要温来温去这么麻烦。”
杯沿凑在嘴边,仰头,一道刺鼻的热线沿着喉咙一泻而下,像在嘴里放了一把火,浑身细胞都警醒了,蠢蠢欲动。
我抹了抹嘴,笑道:“喝酒果然还是得白的,其他什么都不够劲儿,说女儿红温和后劲儿大,殊不知喝酒其实就为了这前劲儿,烧得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再来杯?”
莫然熙按住我的手:“先吃点菜。”
我摇头,移开他的手指,驴唇不对马嘴的突然说:“下回带你去见见影绰姑娘……这样的女子果然难得,不是我这般俗物能比的。”
“你今儿又去了香织楼?”莫然熙一怔。
我笑而不语,倒了酒,灌了下去。
都说两种人特别容易喝醉:一是喝了假酒的人,二是心情不好的人。这话果然很有道理。
大概心情不好的人总是期待着自己喝醉,这无意间便给了自己一个催眠,于是,就真的醉了。这事我有史以来醉的最快的一次,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喝趴下了,只记得青松拿来的热酒器,我们两个谁都没用。
我跟莫然熙像一辈子没喝过酒的两个酒鬼一样,你一杯我一杯,几乎快要抢破了头,我猜想,他是怕我喝多了伤身,而我是心疼他多喝多占。
醉酒的感觉已经许久没有过了,就是上次去琼玉楼乱搀着喝了三坛子,也不过只是有点轻飘飘,神志清醒得很,没想到这一坛子我和莫然熙分喝着,倒让我完全不醒人事。
一早睁开眼,头还有些眩晕,凝香让厨房煮了醒酒汤和蜂蜜水送了过来。
奉剑趁机钻进我屋里,道:“姑娘,昨儿晚上跟六皇子谈什么了?”
“谈什么了?没谈什么啊。”我被她问得一头雾水,醉得像一摊泥一样的人,能谈什么?“你问问凝香不就是了?她一直在旁边伺候着。”
奉剑道:“凝香不是被姑娘赶出去了么?”
“被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子,皱着眉,拼命在记忆的箱子底翻找奉剑说的这一幕,却发现丝毫印象也没有。
奉剑目光在我脸上转来转去,仿佛想找到我刻意隐瞒的痕迹,可搜索了半天也未发现一点可疑之处,提醒我:“我们几个都看见了……六皇子走的时候低头含胸,一点精神都没有,好像很伤心的样子,姑娘说什么了吧?”
“应该不会吧。”我自己也开始有些不确定,虽然想不起来说过什么,但喝醉酒的人,谁知道呢?我晃晃脑袋,管他呢,就算说过什么也好,反正是醉话,谁会拿醉话当回事?
对奉剑吩咐道:“今天你去新宅子看看,工程应该结束了,这三五日我们抽空搬过去,你手里还存着多少银子?花哨的东西先不用置办太多,床铺,暖炉,被子这些必需品先买一些,其他等以后慢慢再说。”
“这么急?”奉剑看我的眼神里透出‘昨儿晚上果然说过什么’的讯息:“咱们不在这儿过完年再走?”
“年当然是要回自己家过。”我走到脸盆旁边,凝香一早打来的热水,现在出手已经有些冰凉,就着凉水拿手帕仔细擦了擦脸,才道:“我想着,这几日搬回去还要置办点年货,到了大年夜把子言他们叫到新宅子去一起。这种节日可不能让他们孤零零的在旧宅里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