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梦非梦间,身子如同躺在一堆细软的棉花里。悠悠朝着不知何处坠落下去。只觉一根冰凉的手指在脖颈和脸颊处缓缓游走,低沉枯哑的声音溢于耳间,那人好像叫魂一样,不断地重复着“圆圆、圆圆”。
我紧闭着眼睛,不耐烦的皱起眉头,谁这么讨厌,连想多睡一会儿都不成。浑身都疼,像被人打断了每一根骨头,尤其是胸口,仿佛被谁捅了一刀。
刀?似乎真的……似乎真的……
扭曲的面孔,冷刃入体的冰凉,撕裂般的疼痛……破碎的记忆片段潮涌般冲入脑际,幻化成光圈,渐渐透出澄明的亮,我浑身一颤,惊觉地强自睁开眼睛,之前的种种清晰的犹如发生在上一秒。
“你醒了?!”面前的人影摇晃着,如虚如幻的靠近,片刻,便被触手可及的真实感所代替。
我怔愣了几秒。
这里赫然是六皇子府我曾住过的房间,熟悉的摆设一如既往。仿似我从来没离开过。
果然,又活过来了。
不知昨日梦里的转轮王是真是假,不知我是否又去地府里走了一遭,更不知我是如何回到了莫然熙的府上,但我分明记得,在转轮王面前我做出的选择。
“还疼得厉害么?”仿佛被扎了一刀的人不是我,是莫然熙,他面如纸色,唇角干枯苍白,手指轻轻抚在我的手背上,不着一丝气力,英挺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心痛道:“怪我来的太晚……万万没想到三哥会对你下此毒手,我原以为父皇未曾发话,三哥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我微微侧过头去环顾四周,并无别人,看他憔悴的神色,竟似一直亲自看护着我,我心中微涩,却扯动唇畔,凝成浅浅的笑,不落痕迹地从他指间抽出手来:“怪不得六皇子,就连圆圆也笃信三皇子没有这等胆量。”
莫然熙眸光从手掌中一掠而过,掌心仍保持着微微弯曲,仿似里面还握着一只娇小的芊芊玉手:“你怨我?”
“怎么会?”我摇头,他失魂的表情落在眼里,不知是刀口还是心口。一阵闷痛传来,哽在喉中化做一声轻叹。
非亲非故,他与我有数次救命之恩,便是这回任由我自生自灭,别人也只会说“忆品轩那厨娘运气真不好,偏偏得罪了三皇子,这下六皇子不晓得要怎么难过”罢了,于他的声誉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损害。
连外人也看得明白,我欠他的终其一生也无法偿清,可他,却在又一次救了我之后,小心翼翼紧张万分的问“你怨我?”
我情不自禁伸手探向他消瘦的脸颊,青黑色的胡茬在柔软的指端轻轻磨砺着:“我只是……很抱歉。”
你对我如此好,我却无法回报,所以,真的真的很抱歉。
我曾经迷失在你的温柔里,沉溺到不想走出,险些忘记了在这宝贵的第二次生命里,自己需要的究竟是什么。不要金钱权势,不要奢侈糜烂,只想有个人一起携手白头。相互依偎着走过每分每秒,坦诚相待,心无顾虑。而这看似简单的,你却给不了我。
“圆圆,你是不是还伤到哪里了?不认得我了?你说,我是谁?”莫然熙见我眼中荡着迷茫,想起了之前的那次失忆,双手握住我的肩膀,脸色越发难看。
“莫然熙,”他离我那么近,我几乎可以数清楚他额头上多了几丝细纹,熟悉的龙涎香味道将我密密包围,我闭了闭眼睛,强力压下心头燥乱的悸动,一只手抵在他的胸口,轻轻向外推:“我很好,很清醒。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们都好么?子言子墨怎样了?奉剑睿安她们几个还在新宅子里么?澈……少爷和九公主大婚之后是不是很好?幸福号再没有被谁破坏过吧?”
“你倒是谁都想到了,偏偏不记得问问自己怎样,不问问眼前的人怎样?!”莫然熙面容有些着恼,手上用力,我肩膀吃痛,忍不住“唉哟”了一声,他终究狠不下心来,伸长双臂将我环在怀里,叹道:“罢了,别的事你不要管……三哥把你伤成这样,你怪我恨我不想理我,我心下明白的很。如今也不求你一时半会儿便能想通——我们有的是时间,你先好好静心休养,等身子大好了,我们就把你的东西从新宅子里都搬回来,以后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不会让你再有任何危险。”
我用力推开他,牵扯到胸口的伤口,撕裂般疼痛:“莫……六公子……六皇子!请你把奉剑喊来,圆圆这就要搬回新宅子。”
“你?!我不许!”
我倔强地挺直后背,失去血色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静静看着他。
他霍地站起身来,眼睛里满蕴着痛楚:“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需要什么只要晃一下床头这铜铃,自然会有人给你送来。我走了。”说着身形一闪,人已走到了门口。
我情急,提声道:“现下没了三皇子,换成你来囚禁我了么?”
莫然熙动作一滞,指掌握成拳,头也不回拉开门,终究还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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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被软禁了,在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房间里。
莫然熙对我避而不见,把枕边铜铃敲破了。进来的也只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叫云燕的丑丫头,她手脚麻利的每天按时服侍我吃喝拉撒和换药,甚至有时还会扶我在暗香院里晒太阳散步,可除此之外,无论我说什么,她只是闭紧嘴拼命摇头。
他怕我走,所以便不见我,限制我的自由,让我每天重复着吃饭睡觉、睡觉吃饭,如同一个活死人。
时间一晃月余过去,到底是用了宫廷秘药。穿透胸口的刀口竟也完全愈合。
这日才过寅时,我反复睡不着,索性自己起身掌了灯,慢慢走到窗边,想要透透气,精美的檀木窗子触手纹丝不动,这才想起每到晚上,为了预防我逃跑,这房间的门窗都是从外面封闭了的。
怔愣在原地,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当年闭月将我从江南薛府救出去的情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的主子其实是子言,更不知道这一踏出薛府,竟会卷入凶险的皇室子弟之间的斗争。
如今我们,当初相识的几人,处境竟都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子言,子言,你还好么?”我心中默念,子墨成了薛清的娘子,薛老夫人不至对她如何,可怜的子言却有谁来守护?
黯然间,却见右手边隐隐有衣角一闪,我警惕的转过身,低喝一声:“谁?”定睛一看,哑然失笑。
哪里有人,分明是烛火摇晃将我的身影映进了镜子中。
我歪头,镜中人也歪头瞧我,一袭粉蓝色的长裙,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肌肤雪白如纸,明明是我,却又不十分像。
历经了这些事,我变了许多。
原本圆圆的脸蛋,凹陷了下去,眼睛越发显得大,却没有了以往的生气与活力,曾经被我自己说成是水桶腰的地方,如今不足盈盈一握。整个人看上去单薄苍白。十足的病西施。
我自嘲的模着尖尖的下巴,这如果放在过去,那我定会开心得不得了,两辈子为减肥费尽心思,结果,却在差点没命的情况下才瘦了下来。
差点没命……
我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主意。
莫然熙不是十分看重我的性命么?那么若是发现我企图自残而亡,说不定会松口放我离开六皇子府。
我疾步走到床边,举着油灯的手一抬,就要把灯向被子上扔去——
其实这章滴题目就是俺滴心声。
不管俺消失了多久,还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