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沉默良久。
沈书妍知道,冯氏是怕沈睿把这笔帐算到她头上来,严格地说,春兰她们四人都是冯氏的人,且以冯氏当家主母的身份,后宅一干事务都归她所管,出了这样的意外,若是冯氏再不拿出点姿态来,众人见了心里难免有想法。
“母亲,春兰她们几个服侍我也有几年了,一直都很尽心,今天的事情真的是意外,与她们无关。”沈书妍把责任都揽到自己头上了,她不是圣人,却只是不想他人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而因此丧了命。
冯氏态度依旧很坚决:“不成!今天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就算是意外,那也是她们没有尽到做下人的本份,没有把你服侍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今日若是不罚她们难以服众,将来这个家还不得乱套了。”字字珠玑,句句在理,带着不容人反驳的气势。
说来说去,冯氏就是想表示自己鲜明的立场,无论是谁,哪怕就是她看中的人,只要犯了错,都会一视同仁加以惩责,何且这四个丫头还是当初她存的私心,有目的送到听雨轩来的,如此一来,她更是要重罚以明示自己公正无私。
其实冯氏心里也很清楚,事已至此,罚与不罚结果都是一样的,人是她亲自挑选的,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虽是如此,可她也必须做出个样子,至少让人在明面上挑不出错来,眼下沈书妍已经醒过来了,那一切也都还有转还的余地。
沈书妍心里焦急,王妈妈出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不会是瑞娘有什么事吧?不行,她得想办法说服冯氏,否则再这么拖下去,瑞娘就是凶多吉少了!
正在这时,碧瑶领着林大夫过来了。
碧瑶放下缦帐,将一块红绸帕子盖在了沈书妍细白的手腕上,做好了这些,她才把林大夫请进来。
年逾五旬的林大夫双眼微阖,他隔着帕子把手搭在沈书妍的手腕细细的听脉,很快就有了结果,他站起身朝冯氏拱手道:“太太不必担心,大小姐已是退烧,老夫再重新开一张药方,按着方子,再服药两日身体即可恢复。”说完,又仔细的嘱咐了沈书妍要好好休息,饮食要清淡云云。
冯氏让吴妈妈打赏了林大夫一个荷包,又派碧瑶跟着大夫去拿方子。
自从沈书妍知道春兰四人不时给冯氏传消息后,心里一度很憎恶,很想一除而后快,毕竟谁都不想被人当成监视对象,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视,这种感觉不仅让她心里不适,也更让她感到害怕,她不能确定冯氏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自小半年前她无意中发现了听雨轩的丫鬟与外面的人互通信息以来,她曾一度非常焦虑不安,又怕让人看出异常来,现在想来,那几个月日子真的很难熬。
以前沈书妍过去的任性所为,此刻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多半也会被沈睿当作孩子心性,一笑了之。她也曾想过,找个机会给四个小丫鬟挑个错,随便找个由头打发出去,可在她还没来得及把想法付之于行动之前,就发生了一件让她大为震惊的事情。
娴姐屋里的一个小丫鬟因为一时间疏忽,让娴姐跌了一跤,磕破额头流了点血……在沈书妍看来,这也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小孩子爱玩,平日里跑跑跳跳,有个磕磕碰碰也是难免的,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小丫鬟犯错责骂几句,扣了月例就算是处罚了,哪知冯氏竟然勃然大怒,让人打了那小丫鬟十板子不算,又将她卖了出去,这件事让沈书妍大为震惊。
尽管她知道古代封建社会里,奴才就是主人的私有物,可以随意打骂,甚至可以转手送人或卖掉,可知道是一回事,自己亲身经历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件事情让她暂时放下了随便找由头打发四个小丫鬟的念头。
冯氏是当家主母,很多事情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一个偏差,就有可能要了那四个小丫头的命,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自己的双手沾上血腥。
若冯氏只是因为“前沈书妍”对她刻意的刁难和恶作剧,单纯的想放几个人在她身边,提防她有异常的举动,那么她的人身暂时是安全的;若是冯氏抱有其他的想法和目的,甚至是威胁到她的人身安全,那么她就必须马上想办法采取措施。
经过这几个月的观察和思量,她基本可以确定冯氏只是提防她,另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弄清楚平日里她屋里发生的大小事,无非是怕沈睿偏心大女儿。沈书妍对身外之物看得很轻,如果连命都没有了,那留着这些钱财还有何用,只要冯氏不把手伸到她屋里来,暂时她还可以忍受。
沈书妍也在等,等一个机会,将她谋划已久的计划付诸之于行动,在不会伤及人命的前提下,可以一次性将四个小丫鬟都从她身边打发掉。
今天的事情完全是一个意外,当沈书妍服药清醒过来之后,无意听到冯氏在院子里责罚那四个丫鬟时,她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是不是可以趁此机会借冯氏之手打发掉这四人。
“母亲,请您念在春兰她们尽心服侍我几年的情份上,就原谅她们这一回吧。”沈书妍柔声道,“还有瑞娘,今天是我派了她出府去的。您待人一向宽和,这回的事情都怨我,是我非要去划船的,您就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她们这一回吧。”
冯氏依旧板着脸,眉目坚定,完全不为所动。
沈书妍气结,要不是她心里确实有愧,用得着这么对她低声下气的吗,眼下这几人只要能安全月兑身,将来她们的死活就与她无关了,到时候随便冯氏怎么打骂责罚都随她。
一时,屋外的小丫鬟禀道:“王妈妈来了。”
沈书妍身子一僵,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薄被下的双手紧紧的捏成拳头。
王妈妈进来看见沈书妍醒了,心下暗松一口气,她向冯氏和沈书妍福了一礼。
沈书妍紧盯着王妈妈,生怕从她嘴里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王妈妈飞快地睃了沈书妍一眼,低声在冯氏耳边道:“已经送回房了,大夫开了药方,说再晚一会儿,怕是就……”
冯氏听了神色明显一松。
看来,她们是有心瞒着她,沈书妍顾不上许多,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瑞娘是我身边唯一的一个我娘给我留在身边的人了,她尽心照顾了我十一年,请母亲看在我的面子上,就饶过她这一回吧。”说着,她的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冯氏闻言皱了皱眉头。沈书妍这话可真是把她给难住了,瑞娘是宋氏的陪嫁丫鬟,后来配了沈睿贴身的小厮,因瑞娘差不多与宋氏同时生产,宋氏便没有在外面寻人,而是让知根知底的瑞娘当了沈书妍的女乃娘。姑且不论瑞娘那口子现在是沈府外院的管事,打了瑞娘相当于抹了沈睿的脸面,就凭瑞娘是宋氏从盛京宋府带来的陪嫁丫鬟这一点,就给众人留下足够的话柄,说她心思恶毒。
冯氏一时心急,对瑞娘下了重手,现在想来亦是后怕连连,幸亏王妈妈去得及时,若是瑞娘有个三长两短,怕是会落人话柄。
她非常为难的样子,迟疑了一下,道:“那就先依了你的意思吧,等老爷回来了……我,我再想办法跟他说说吧……”
明明就是顺水推舟的事情,却非要弄得像是她承了她多大的人情似的,沈书妍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还是很感激地道:“多谢母亲。等父亲回来,我自会跟他说清楚的。”略一思忖,沈书妍还是决定再一次试着帮春兰几人求情:“母亲,可否先把春兰几人先放出来?父亲把家里的事情都交给您了,女儿求您饶过这几个丫头一命,等父亲回来,女儿也会帮着说项一二的。”
冯氏一时很是犹豫,放了瑞娘,就不好对春兰等人过于苛责,否则别人会当她心里有鬼。
沈书妍眼珠子一转,温言软语道:“幸亏有菩萨保佑,女儿今日才得已月兑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母亲素来信佛,您就当是为了积德,就从轻发落吧。”
犹豫半晌,冯氏终于点了头。
沈书妍长舒一口气,总算是把命留下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看她们各自的造化了。
尽管沈书妍和冯氏俩关系微妙是事实,可就算是这样,也容不得别人来干涉和非议。冯氏持家,她就是不能给别人留下话柄,只要明面上大家都过得去,也就没必要太过于深究了,而且,在这个家里,冯氏最大的敌人并不是沈书妍,而是育有长子的陆姨娘。
碧瑶把刚煎好的药端了进来,冯氏看着沈书妍喝了药,吩咐碧瑶细心照顾沈书妍,就起身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歇了一会儿后,沈书妍就不顾碧瑶阻拦坚持起身去看了瑞娘,确定她伤势不至于忧及性命,一颗吊到嗓子眼儿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瑞娘是她到了这里后,第一个关心她的人,陪伴着她度过了许多难熬的不眠之夜和茫然无措的日子,意义非同寻常。看到瑞娘这个样子,沈书妍难过得直掉眼泪,本该是她去关心安慰瑞娘的,结果反倒让瑞娘来安慰她,说着说着两人就一起抹起了眼泪。
晚上服了药,沈书妍迷迷糊糊地想,等明天,明天一定要寻个机会去藕香榭,看看里面是不是真有人在,那个一闪而过的玄色身影到底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