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粗使婆子提着食盒过来，屋里服侍的小丫鬟忙帮着摆桌。
沈睿和宁哥、锦哥坐了一坐，冯氏带着沈书妍和娴姐另外摆了一桌。
甜酱萝葡、五香熟芥、甜酸乳瓜和甜合锦四小碟，五香酱鸡、盐水里脊、红油鸭子、麻辣口条、桂花酱鸡、蕃茄马蹄、油焖草菇和椒油银耳八个大碟，还有两碟金丝酥雀和如意卷，色泽诱人，鲜香四溢。
沈睿离家多年，一直在北方生活，沈家的饮食习惯也渐渐偏离了江南的菜式，可他隔一段时间还是会让厨子做几个家乡菜，他毕竟出生在钱塘，又在那里生活了将近二十二年。
小丫鬟又端了粥上来。沈睿的是莲子粥，宁哥和锦哥的是冬瓜赤豆粥，冯氏的是麦冬粥，沈书妍和娴姐的是红枣绿豆粥。
陆姨娘站在一旁服侍。
冯氏目光流转，道：“难得一家人都在，陆姨娘也一块坐下吧。”
陆姨娘自然是推辞了一番。
“……也没有外人。”冯氏笑道。
沈睿看得分明，淡淡地道：“听太太的就是，让你坐你就坐。”
“是。”陆姨娘曲膝福了一礼，“多谢老爷和太太。”她侧身坐了半边的锦杌。
沈睿动手夹了一筷子五香熟芥，大家这才开始举筷。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偶尔听见细细的咀嚼声。一旁服侍的小丫鬟眼尖，看见姑娘少爷们的眼神落在哪个菜碟里就会夹一筷子放到跟前的甜白瓷素面小碟里。
吃完早饭，粗使婆子们进来撤了桌子，小丫鬟们捧了漱盂和手帕过来，红玉又把刚煮好的热茶奉了上来。
坐了一会儿，沈睿突然开口道：“书妍，你还想不想再跟着先生读书习字？”
沈书妍一怔。自一年多前的那场大病之后，她就再正经的跟着先生学习了，病愈初时也曾去过，但因为她初来乍到，心思又重，自然也没有用心去学，沈睿看她情绪低落、忧心忡忡的模样叹了一口气，让她好好休养，就把课业给停了。
如今他再次提起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打算，沈书妍回过神来，甜甜的笑道：“女儿都听爹的。”轻轻就把问题给踢了回去，她不喜欢那位古板的先生，只会教人背书，做什么事都是一板一眼的，年纪只有三十来岁，性格却活月兑月兑的像个老头子。
按照她对自己的要求，那就是会读书写字就可以了。繁体字可难不倒她。前世的她从小学开始就跟着在书法协会任职的外公学习书法，法帖上全都是繁体字，虽说不十分出色，但还是勉强拿得出手的。
沈睿眼带笑意，女儿的小心思他怎会不知晓，“那你就好好跟着容师傅学女红吧。”
沈书妍心下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父亲会改变主意让她重新回去跟着先生读书。心里很高兴，但她仍是面色如常的朝父亲露出一个微笑，“是。女儿会谨记爹的嘱咐好好跟着容师傅学习。”
平时她也会自己练字作画的，从前世到今生，这就像是一个多年的习惯，做起来丝毫不觉得有负担，反倒很惬意。当然，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从来都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情。
“嗯。”沈睿点了点头，端起炕桌上的茶碗呷了一口。
冯氏坐在一旁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有言声。
稍坐了一会儿，陆陆续续的就有管事的妈妈来向冯氏回话，大家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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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香，别忙活了，你坐下歇会吧。”木香抱着被子枕头等物什进进出出的，忙了好半天都没停歇，沈书妍看不过去了。
木香笑道：“小姐我不累。最近老下雨，趁着今天天气好，我把棉褥都抱去晒晒，很快就好了。”
今年夏天太原府地区雨水充沛，雨水一来就是连续好几天，难得今天晴朗，日头高照，木香就赶紧把被褥都晒了。
“那你忙完就歇会吧，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了。”沈书妍笑道。
自出事后春兰等人就被关了起来，沈书妍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了，碧瑶是冯氏开了口暂时送过来当差的，她不好拒绝，而且现实也不允许，于是她就点头答应了，又提了木香为三等丫鬟。木香原本是个粗使丫鬟，好不容易得了这样一个机会能到小姐身边去服侍，她自然是十分乐意，干起活来也十分的麻利。
这时，守在屋檐下的小丫鬟禀道：“兰芬姐姐来了。”
兰芬是冯氏屋里的丫鬟。
早上风平浪静的，冯氏几次犹豫都没说出来，难道是跟这件事有关，沈书妍心中思忖。
她点了点头，在一旁服侍的碧瑶见了，就亲自迎了出去。
兰芬手里捧着一个海棠红漆托盘，和碧瑶并肩走了进来。
“问小姐安。”兰芬笑着给沈书妍曲膝行礼，“这是老爷带回来的，太太让奴婢送一些过来让您尝尝。”
是山西有名的特产——隰县金梨。皮很薄，果肉甜脆。
“多谢母亲。”沈书妍笑道，“辛苦你了，这大热的天还要跑一趟。”她吩咐碧瑶，“你陪着兰芬去喝杯茶。”
兰芬笑眯眯的。
碧瑶却有几分犹豫，木香去翻晒被褥，她再离开，小姐身边就没有人。
沈书妍心中了然，她笑着打消了碧瑶的顾虑，“木香马上就回来了。兰芬能得过来走动，你就陪她坐会儿吧，要有事我再差人去叫你。”
碧瑶松了一口气，陪着兰芬去了旁边的耳房。
还能有心情送梨，应该是没什么事吧，不知道冯氏都跟沈睿说了什么，沈书妍摇了摇头，从炕上的多宝格里抽了一本书慢慢翻了起来。
过一会儿，木香就回来了，沈书妍指了一旁的小杌子让她坐下来休息。
她心里有事，目光长久的停留在书页上却半点都没看进眼里，想了想，她坐直身子朝木香招了招手，“你认识在福盈堂当差的人吗？”。
木香一怔，愣愣地点了点头，“认识一个，她跟我一起被卖进府里，在福盈堂小厨房当差。”
“嗯。”沈书妍点了点头。
木香看着心中一跳，小姐该不会让她去干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你们关系要好吗？”。沈书妍沉吟道，“说话方不方便？”
“还行。有时候会过去找她玩。”木香神色有几分紧张，她生怕小姐下一句就会说出什么让人害怕的事情来。
沈书妍从多宝格里的小抽屉里拿出一个荷包交给木香，“你去找她，打听一下今天福盈堂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说着，她神色一凛，“记着，别让人瞧出来了，你就像平时一样去找她就行了……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问清楚。”毕竟是年纪小，沈书妍不太放心又嘱咐了一遍。
木香神色一松，是自己太紧张了，她长舒了一口气，笑道：“奴婢这就去。小姐放心，不会让人瞧见的。”
……
果然发生了争执！
沈书妍找了个借口支走碧瑶，木香站在炕着压低了声音把打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详细说给她听，“太太跟老爷说，大小姐划船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水里……所幸救治及时，人没事。老爷听了就不高兴，问太太为什么早上为什么不说，太太说这是意外，小姐您已没事，也不让您责罚身边的人，她说已经把春兰四人关了起来，等禀了老爷就将她们卖出去，老爷听着就更不高兴了，说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把人卖了又有什么用，与其操心这些，不如多想想怎么操持好这个家，一天到晚不是这里出了乱子就是那里捅了篓子，几个孩子都照顾不好，她还能干什么……”
冯氏越听越觉得自己委屈，她不是不尽心，可这是意外，谁又能预料得到，当时她也十分害怕，生怕沈书妍有个三长两短的她没办法跟老爷交待，想到这些，她的眼泪顺着洁白的脸庞淌了下来。
沈睿看着更生气了，“我跟你好好说话，你哭什么！”他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你有难处，可这孩子不是已经长大了吗，这两年我瞧着她就很懂事，事事都听从父母，和宁哥他们几个也相处得很好，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就是因为吃过亏所以才不敢轻易就相信，冯氏何曾不知道现在的沈书妍非常的乖巧，可她也知道，这样看似平和的相处其实也是一种疏离。她也曾试着接近讨好她，可这孩子从来就没喜欢过她，甚至故意在老爷面前挑拨他们夫妻的关系。
她用帕子抹了眼泪，哽咽道：“老爷，我又何曾不想与她好好相处，可她一直就不喜欢我，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进了我们沈家的门，我们就是一家人，你是长辈，有什么事情不能多担待一下呢，她毕竟是个孩子，生母又去世得早，心里有膈应也是正常的。”沈睿神色严肃，想起大女儿，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多关心关心她，对她好一些，时间长了，她自然就不会再和你这么生份了。”
听了半天，沈睿话里话外都是埋怨她对沈书妍关心不够，照顾不周，做丈夫的不关心妻子，反而为了个女儿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责怪自己，她心里一酸，就掩面嘤嘤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