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大病后,父亲停止了她的课业,时间一下空闲了起来。沈睿在一次与女儿闲谈时给了她几本书,说是让她打发时间。一段时间后,他状似不经意的就与女儿谈论起了书中的内容,而沈书妍为了给父亲留一个好印象,也十分的用心,书读得十分仔细,结果自然是与父亲相谈甚欢。
那几本书,一本杂记,一本游记,一本诗词,还有一本故事集——由一个个小故事连接而成,中间夹杂着一些易案分析,沈书妍只觉得既神秘又有趣。
意外的事,这件事之后,沈睿就问女儿,是不是觉得这样的故事十分有趣,喜不喜欢这样的书籍,想不想跟着他学易术。沈书妍为了改变在父亲心目的娇蛮的形象,只好答应了下来。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才知道沈睿略通方术,也知道了这其实是沈家的一门绝学。同时,父亲也告诫她,这是沈家三百多年来传承的家学,为世人所不知之事,还说到了沈家祖先的遗言——要对此事守口如瓶,还要将这门家学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
这让沈书妍感到十分的困惑,既然不想让人知道,那又什么要一代一代的传承下去呢,难道是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知道将来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吗?
对于学习易术这件事情,沈书妍心底并不抗拒,相反,她还觉得很有趣。她在这里能找到的乐趣的不多,与容师傅学习女红的时间算是她最快乐的时候吧。容师傅生得一张圆脸,脸上总是笑意盈盈的,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她的手很巧,会打各种各样的络子,她手下的花儿朵朵栩栩如生,娇女敕得像能掐出手水来,这让沈书妍很羡慕,看着容师傅娴熟的飞针走线,她就恨不能一口气能吃下个胖子,马上就能变得容师傅一样厉害。
沈书妍在易术上找到新的乐趣,做起来自然是不遗余力,她态度认真,又很用功,还能得到父亲的指导,自然就是进步飞速。
“书妍,你再回去把这几本书再重新读上三遍。”沈睿指了书桌的一叠书,女儿年纪小,怕她不理解,他又解释道:“你也别嫌烦,现在正是打基础的时候,只有把基础打实了,将来才会游刃有余。”他笑道:“你可别看这几本书说得简单,你想要把它读通透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啊。”
学业最忌焦躁,学习也不是件能一蹴而就的事情,父亲是过来人,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于是沈书妍就笑着接受了父亲的要求,“是。女儿一定谨记父亲的话。”
从此,这件事情就成了沈睿与女儿之间的秘密,沈书妍会按照父亲列好的书单有选择性的看书,而沈睿也会留出一部分时间给女儿,指导女儿学习易术,与女儿共同探讨书里的奥秘。
沈睿看女儿神思凝重,就笑着转移了话题,“以后巧姐跟你一块儿学习红女,你是姐姐,要多教导教导她,不能因为她年纪小就什么事情都由着她胡来。”
“现在学习女红是不是太早了?”沈书妍面露诧异,就像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
“你母亲把她惯得没了边,现在再不拘着将来一准惹出乱子。”提到冯氏,沈睿不悦地哼了一声。
也确实是这样,冯氏成亲晚,生孩子也比别人晚了些,因此也更宠溺孩子,锦哥现在看着还很乖巧,可巧姐就是过于活泼了,一刻也安静不下来,就连小她四个月的贤哥,看起来都比她要更让人放心。
毕竟不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如果她强出头去管了巧姐的事情,那会让人怎么想,不仅冯氏会不高兴,就连家里的人,恐怕也会说她是以大欺小,多管闲事。
沈睿似乎明白了过来,皱眉道:“有机会你多跟她一起说说女红上的事情,旁的也不用管。”
“是,女儿听您的。”父亲松口,沈书妍心里也就松一口气。
回到听雨轩,沈书妍就让人准备热水,从听雨轩到廉慎居不算短的一段距离,这么一来一回,沈书妍早就感到背上粘腻。
沐浴后,碧瑶和木香服侍着沈书妍在床上躺下,两人放下床前的缦帐,把油灯挑暗了些,就曲膝行礼退了出去。
沈书妍眼意全无,一双墨玉般的美眸在黑夜里格外的晶亮,她望着头顶的卷草纹样顶棚兀自出神,回想着今天的事情。
这件事情大概就是这么一个结果了吧。父亲责问母亲,母亲处置了她四个贴身服侍的丫鬟,有人承担责任,这件事情就算是到头了。她自己也说了,这是意外,那么这就就是一个意外,父亲到底都知道些什么,她心里不确定,隐约可察的是他不会真就这样说过去了就真的再也不管了。
这些天一直萦绕在她头上的还有一个疑问,她记得那天到藕香榭,那个年轻男子告诉她有空多看看自己身边的人,当时常棣就是楼下,她急着想离开又怕被发现,一时也没再追问下去,后来她一个人的时候常常会想到这句话,思来想去都看不出有任何的破绽,她也曾一度怀疑这是不是那名年轻男子的一时戏言,可冷静一想,又觉得不是完然无信,他能避开众人隐居在藕香榭,自然是有几分能耐的。他在暗处,在旁人不知情的前提下,一些小动作很容易就落入他眼底,何况藕香榭二楼的窗户正对着那片荷塘,要说他能知道些什么,也不是不可能的。
“小姐,您睡了吗?”。木香怕吓着沈书妍,就站在西次间帘子处说话,没有进屋。
“还没有。”听到木香的声音,她一骨碌坐起来,“进来说话。”
木香撩起床前的鹅黄色缦帐走了进来。
“都打听清楚了?”沈书妍拍了拍床沿,“坐下来说吧。”
木香有些局促不安,“不,不用了,奴婢站着就行。”
沈书妍详装不悦的样子,“叫你坐下就坐下,站那么远说,一会儿让人听见怎么办。”
木香只好侧着身子半坐到床沿,小声跟沈书妍说起今天沈睿离开后冯氏发脾气的事情。
“太太说这又不是她想的,小姐自己不爱惜自己她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一天都放在眼皮底下看着,真要这么做了指不定还有更难听的话说出来……”木香犹豫地看了沈书妍一眼,迟疑道:“还说,还说小姐自己不省事怎么就把帐算在她头上,她说的话小姐什么时候就真的听进去了,说您打从心里就不喜欢她,管得多了还讨人嫌,她就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怎么就摊上这些事……”眼看着小姐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木香犹豫之下就没再说下去。
沈书妍无奈苦笑,她占了人家的身体,这算是要给人还债吧,她也曾试着去缓和彼此的关系,可冯氏根本就不相信她。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说。”
木香又小心翼翼地睃了沈书妍两眼,才道:“太太还说,小姐您人长大了心思也活络了,她这个后娘要再多说两句怕是早就告到老爷那里去,还说老爷就是太护着您,才把您宠得没了规矩,小小年纪就知道害人,当着面什么都不说,一见着老爷就哭得凄凄惨惨的,跟谁欺负了您似的……”
这又是想起几年前那件放蛇事件了吧,都是陈年老帐了,每次闹得不愉快了就翻出来反反复复的说,沈书妍不由抚额,看来她是不用再指望能和冯氏冰释前嫌了。
“……太太越说越激动,后来就发了脾气,把屋里服侍的个个都吓着胆战心惊,要不是王妈妈和吴妈妈拦着,怕是要连那对定窑的富贵花开瓷瓶都给砸了……王妈妈看着情况收不住,把屋里服侍的小丫鬟都叫了出去,吴妈妈亲自在外面守着,红玉去打了水来服侍太太梳洗……王妈妈劝了好一阵,太太才慢慢收了声。”
闹得这样大,沈睿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明摆着就是要告诉沈睿,这件事情与她无关,如今沈睿把责怪她没照顾好孩子,她心里不甘,也不痛快。话虽如此,可用这样一种方式去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愤怒,是不是太不理智了呢,沈睿从来就不是惧内的人。再说,沈睿也不是糊涂人,他也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就一味的指责冯氏,也没有人下人面前落了她的面子,就事论事说两句这道理放到那儿都能站住脚。
木香说完就静静地站在一旁。
沈书妍神色变了几变,半晌才道:“我知道了。你去歇着吧。”
“是。”木香不放心,“小姐夜里有事就叫我。”又看了她一眼才退到外间,
沈书妍辗转反侧,夜不成眠……
不管有没有落水事件,她和冯氏之间的矛盾恐怕也不会消失吧,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成为导火索,除了回避她再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去缓和了。
说到底,这些都是明面上能看到,可以回避的矛盾,那些隐藏在平静的表面之下,看不见,模不着的事情才是最可怕的,或许,她该找个机会再去一趟藕香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