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依旧纷纷扬扬地下个不停,触目所及的世界都银妆素裹,白茫茫的一片。
沈书妍拢了拢身上的大红刻丝百蝶穿花白狐披风,忍不住抱怨道:“这雪下个没完没了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晴天。”
一到下雪的天气,天空就变得阴沉沉的。
雪竹扶着沈书妍小心翼翼地下了台阶,“眼下是好不了了,只盼着到春节的时候能好上一些,透透亮亮的看着也舒心。”
木香撑着伞紧跟其后。
沈书妍带着她二人从福盈堂出来,刚绕过照壁就遇到了正往里走的王妈妈。
王妈妈带着两个小丫鬟,见到沈书妍她立刻曲膝行礼,道:“问大小姐安。”神色有些不自然。
两个小丫鬟也忙上前见礼。
她穿着件雪青色净面妆花褙子,发髻上插着支赤金镶宝石福字簪,打扮得比平常要富态几分,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这是自那天试衣事件后沈书妍第一次单独遇见王妈妈。
“嗯。”沈书妍笑盈盈地望着她,“妈妈这是要到哪儿去?”
王妈妈笑道:“年节将近,奴婢奉了太太之命置办年货,过来禀了太太就要出去一趟。”说着表情就流露出了几分自信,似乎能得到这差事是莫大的荣耀一般。
沈书妍笑着点了点头,道:“妈妈是个能干人,太太跟前少了谁都不能少了你。”
王妈妈听着神色一怔,随即就眼睛就眯了起来,淡淡的笑意从嘴角漾开。
能在冯氏身边占有一席之位成为她的得力帮手,王妈妈自然不是痴翁,听了沈书妍看似称赞的话语,她也仅回以淡淡一笑。
沈书妍也不介意,仍旧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
她突然像想什么似的,眉角一挑,望着阴沉沉的天空道:“今年风雪肆虐,封了官道,好多商号的货源都断了。”她叹了口气,“可是苦了老百姓了,一年辛苦劳作,到头来连个年都成了负担。”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王妈妈心里疑惑,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可不是!”王妈妈陪笑道:“前一阵还摆在货柜上的东西现在都藏得紧紧的,那些个掌柜的都等着狠狠赚上一笔呢。”她挺直了脊背,道,“现在做生意也要认人的,一般百姓去了人家根本就不让看,也就只有那么几家常有来往的才松了口。”
沈书妍点了点头,道:“可不是!我听说往常十两银子一坛的金华酒今年涨到了二十五两;鲜活的鲥鱼从一条二十两涨到了四十两,那大棚里产的刺黄瓜和水萝卜就更别提了……”她目光灼灼地望着王妈妈,“这跟趁火打劫有什么两样!你说,这些无良商家是不是太黑心了!”
王妈妈鬓角隐隐有水光闪烁,心里七上八下的。
雪竹和木香垂首敛目,静静地待在一旁等侯。
两个小丫鬟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头垂得低低的,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毕竟是经事的管事妈妈,王妈妈很快就强自镇定下来,笑道:“可不就是!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这春节总得要张张罗罗,尤其是我们这样的人家。东西添得少了,到时候客人一看,回去少不得一顿非议,传了出去老爷和太太也是脸上无光。
平时关起门来过日子大家都看不到,可这毕竟是一年一回,这样的日子让人看了笑话那就真是不值当了。
太太想着老爷人缘好,同僚什么的都喜欢上我们家来吃酒,特意吩咐奴婢多准备了一些食材,就连招待女眷的事情都张罗得差不多了。”
这话说得头头是道。平日里再节约的到了春节都免不了一番花费,这样喜庆的日子大家都希望能过得快活一些,有能力的人家都愿意也舍得花钱,物价再高又如何,照样有人买了去。
冯氏管家,银钱的事情她心中有数,花多花少都是她的事情,这些事情也轮不到沈书妍操心。
可王妈妈这番话又是何意?是纯粹为了告诉她冯氏有多周到能干,还是暗示她这些种种的高物价都是经过冯氏同意的!
无论真实的一面是什么,对沈书妍而言都不重要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她也只是想敲打敲打王妈妈而已。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想要装傻是不可能了,不过她也并不期待能得到王妈妈能说些什么。
沈书妍淡淡一笑,“时辰不早了,我就不耽误你办正事了。”
“小姐慢走。”王妈妈目光犀利地望着沈书妍渐行渐远的身影,嘴角的笑容慢慢敛去,她冷冷地“哼”了一声甩袖转身就走。
听雨轩里暖意融融,沈书妍捧了杯热茶,连连啜了几口,周身的寒意在瞬间烟消云散。
厨房的买办是王长贵是王妈妈家那口子,这样油水丰厚的差事冯氏交给他去办,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就是对他私抬物价,暗收回扣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在一定合理的范围之内,她就不会出手干预。
可是她又知不知道,这一次王长贵从中收受了多少银子呢!
沈书妍靠在大红锦缎迎枕上,思绪慢慢飘回到了前天夜里……
“小姐,奴婢都打听清楚了。”碧瑶低声道,“太太在王妈妈拟的单子上又添了金华酒,活鱼和刺黄瓜、水萝卜,那王长贵当天就揣着单子去了福茂生。第二天,王妈妈就把帐目报给了太太,太太就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让照办。”
沈书妍听了点点头,“她手面倒是不小。”说着,她叹了口气,道:“爹的客人都是官场上来往之人,少了这些东西还真是不行。”
寒冬腊月,这些都是希罕食材,价格虽是贵了些,可用来招待沈睿的客人最是合适不过了,往年准备的这些吃食都很受大家喜欢,冯氏今年也参照着往年的规矩去准备的。
碧瑶皱了皱眉,道:“奴婢还打听到了一些事情……”神色间有些欲言又止。”
“说吧,让我听听有多吓人。”沈书妍笑道。
“奴婢打听到了帐房的价目单。”碧瑶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福茂生的伙计说金华酒二十二两子一坛,帐房的单子上是二十五两一坛;鲜活的鲥鱼是三十六两,单子记的是四十两;活乌鸡是五两银子,单子上是六两银子;刺黄瓜和水萝卜……”说着,她的声音就渐渐低了下去。
这个王长贵胆子真不小,不就是仗着王妈妈是冯氏的陪嫁老人,在她面前有有几分体面,居然就敢高抬物价!
一般的杂货铺为了拉拢客源,都会私下给买办一些回扣,福茂生私下里肯定给了王长贵好处的,没想到他竟是如此贪婪,还敢私自在福茂生的报价上添上一笔。
“这件事情你找谁打听的,可是信得过的人?”沈书妍道。
碧瑶点了点头,道:“小姐放心。是戚掌柜差了他跟前的小厮亲自去福茂生问的价格,司房的单子也是他偷溜进去看了的,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人知道了。”
“嗯。做得很好。”沈书妍笑道:“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你且等着看,这件事情将来一定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
碧瑶听得并不十分明白,她笑了笑就退了出去。
……
正想着,有小丫鬟就进来禀道:“迎松来了。”
沈书妍一怔。沈睿的小厮突然来了,难道是上次事情有了眉目?
她忙坐直身子,让人将迎松请进来。
迎松笑着给沈书妍行礼,道:“老爷让小的过来说一声,让您两个时辰后到廉慎居去。”
“辛苦你了。这大雪的天还来回的跑。”沈书妍笑着让木香打赏了迎松。
迎松大大方方的收下,又对她作揖行礼道:“多谢小姐打赏。那小的就先回去了,老爷还等着的小的去回话。”
沈书妍让丹纱把迎松送出门。
等侯了多日,事情终于有了进展,沈书妍心里长长地吁了口气。
最初她还担心是自己看错了,但沈睿那边一直也没有消息传过来,她只好耐着性子一天天等下去……
以她对沈睿的了解,既然是他已经答应的事,就不会轻易放弃,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派了迎松过来传话让她去廉慎居,一定是这样!
转念一想,她心里又有几分沮丧,为什么不是藕香榭而廉慎居呢!
珠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大夫说会留下疤痕,瑞娘知道了十分难过,虽说伤在手上,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手上带了明显的疤痕总是件让人不快的事情,尤其珠玑还未出嫁呢,要是将来夫家因此而嫌弃了她可怎么是好……
瑞娘待沈书妍情意非同一般,沈书妍自然就十分的关注她的事情,听说珠玑会留疤,她就将韩彦给她的玉凝露马上送了过去。
她本想这几天找机会去见他一面,请他再帮忙多弄两瓶玉凝露的,可一直找不到机会。她身边时刻有人跟着,而且在风雪肆虐的冬天她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后花园,这件事情就一直耽搁了下来。
现在一听沈睿让她去廉慎居,沈书妍立刻想到上次父女二人在藕香榭见面的事情,如果今天是藕香榭见面,那她就有机会去见韩彦一面。
想到这些,沈书妍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家伙走了没有,需要他帮忙的时候见不到人,不需要的时候他倒突然就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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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