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俱灭,偌大的黄氏大宅也透出几丝孤凄的凉意,倚窗而坐的探春望着窗外层层屋檐上露出半张面孔的月牙,恍惚间有一种回到王子府的错觉。
自来到这个世界,时光已经缓缓流过半年,回顾时却只觉得这短短的半年仿佛有一个世纪之久,那么多的人和事在眼前转瞬即逝,将数月的时光装点得如此充实。
初时自己想借机隐匿在民间,后来想在王子府做一名隐形人,再之后想安静地在宫墙里过完此生。
或许因为清楚这里的一切都只是黄粱一梦,所以在过去的半年里竭尽全力隐藏自己和属于探春这个女子全部的光华,可是,仅有的两次释放已经让自己难以再……
第一次是在掬泉楼偶遇溪月皓,如果知道他的身份自己定然不会画什么素描写什么《将进酒》,那一次,溪月皓对叫作“林清浅”的女子一见钟情。
第二次是在女王驾前献舞作画,那是卫忠一手导演的好戏,那一次“晚芳”王妃的风华征服了茜罗国朝堂中心的所有人,让孔雀舞在这个岛国风靡一时。
其实自己也明白,经过那两次自己再也不可能默默无闻地在这里度过一生,只是总想着万一呢,不过才仅仅两次,万一自己很快被世人遗忘呢?
真正离开了皇宫,远离那些朝廷风云宫廷诡谲,一颗心轻松得像被从囚笼里释放,忽然学会了去欣赏这个世界的美丽。
眼之所见无不是秀美的山川壮丽的海洋,耳之所闻无不是淳朴的民语悦耳的鸟鸣,或许直到这一刻,自己才第一次感激“警幻仙子”给了自己这额外的人生,产生了要在这个世界好生走上一遭的yu望罢。
一阵极轻的叩门声响起,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分明,探春的思绪被拉回现实,微微一笑,启唇道:“公子请进。”
门被无声地推开,进来的温言并未穿夜行衣,或许以他的速度即便被人看见也只会以为是一时眼花罢。
“姑娘在等我?”虽是疑问的口气,他的神色却并无诧异。
“公子有话对我说?”探春同样还以疑问的语气和肯定的神情。
朦胧的烛光里两人相视一笑,面对这聪慧过人的女子温言开始开门见山。
“黄少岛主并未中毒。”
这回探春倒是有些惊讶,一双秀眉不禁蹙了起来:一个人撒了一个谎,那么他其他话的可信度也就值得商榷了。
“公子可以肯定么?”
温言点头道:“言曾向祁先生求教数年,虽谈不上精于医道,但是行走江湖多年,对判断一个人是否中毒却是有十分的把握。”
探春低头思索片刻,道:“那人的话看来只有一句是真的,那便是他的目的是霁月宫宝藏。至于其他……对了,公子的恩师又是怎么回事?”
温言面色一沉,恨声道:“他便是替黄勋守护藏宝楼之人。”
这个答案探春并不吃惊,只是沉吟道:“看来黄巾是知道这点的,只从这件事上看他倒是对我们有恩。”
我们?温言心中一热,忽想到一事:“难道说我们一上岛便以被他们盯上?今日一切都是设好的局?”
探春摇摇头:“不是一上岛,而是更早——我们上岛之前他已然在黄氏大门口开始悬赏了。他既然知道你们师徒的关系,自然不会不知你们二人的身份,此人触角之广实在可怕。”
温言闻言心中一紧,忙道:“姑娘放心,姑娘的身份十分保密,想来他尚不能知。”
探春微微讶异,随即笑道:“我倒不担心这个,‘他’的手段我还信不过?倒是公子你的身世怕是他已尽知了。”
温言这才想到却如她所言,为了保护自己,恩师从未在人前说过他收有徒儿,那人既知自己和恩师的关系,想来这身世也瞒他不住。
“黄勋也不知家师收有徒儿,可见他比那黄勋更加奸诈可怕。”
探春又想起一事,向温言确认道:“他真没有武功?”
“没有。”
“那令师……”
没有武功却能制住一代武圣……黄家的人呵……
“他中了黄勋的奇毒,只有与人交手时才能激发出与对手相当的内力,若一年不服用解药便会毒发,其后果家师倒没有对我名言,只怕也……”
原来那黄勋确有奇毒,只不过是用来对付外人的,果然最高明的谎言便是大部分实话只在关键处略作改动。
只有一事自己一时还想不明白:黄巾明知让温言去偷地图会遇上端木未名,自己等人必然由此对他产生怀疑,可他还是这么做了,甚至是有意为之,难道真的只是因为除了温言没人可以从端木未名手中拿到藏宝图吗?
对了,端木未名当年寻找霁月宫是为了什么呢?以温言的品格看来其师不该是贪图财物之辈才对。
她将此疑问向温言提出,温言倒是毫不隐瞒:“家师是听说霁月宫中藏有神器。”
“神器?”
“不错,传说霁月宫中有天神使用过的神兵利器,家师酷爱武学,对兵器向来执着,因此……”
探春心中巨震,白天转瞬即逝的怀疑似乎得到印证。
为什么那第一问自己如此熟悉?为什么那人会用铁球落地的问题作为压卷?那位智者听聪真的出自黄家?或者说他真的仅仅只是出自黄家?会不会他也和自己一样来自另一个世界?
这些话她自然没法儿和温言细说,另一个疑问却在心底袭来:黄巾无论是听见自己说两个铁球会同时落地还是后来看见,都为表现出和民众一般的震惊,甚至半点惊讶也无,莫非他早就知道?
如果一切真如自己所想,那么他对霁月宫真正感兴趣的是否也是“神器”?如果自己的推测正确,那么得到那些神器和巨大财富的黄巾会做什么?答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探春被自己这一连串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再看向温言的目光便充满担忧和坚定:“公子,看来必须辛苦令师随我们连夜离开此处了。”
温言略一迟疑,恩师被囚禁多年,方才被救又要连夜奔波,自己殊为不忍,然而看探春那担忧的目光定然已有什么大事迫在眉睫。
他以眼神询问探春“非得如此么”?见探春略带歉意却十分坚定地一点头,他不再犹豫,道:
“好吧,言相信姑娘,只是我们要去往何处?”
探春谨慎道:“公子可以确定此处没有别的耳朵么?”
温言闭目凝神片刻,睁开眼肯定道:“没有。”
探春这才压低声音附在温言耳边小声道:“叠翠谷。”
温言这一惊也是不小,怎会在那里?黄家势力的触角已经伸到了茜罗主岛?
见探春肯定地点点头,他虽仍是不敢相信,却绝不会怀疑探春的聪慧,何况那里有玉无涯,有可治百病祛百毒的温泉,对于恩师也极为有益。
思及此温言不再迟疑,向探春道一声“姑娘少待”便一个翻身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