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声音令林无尘浑身一僵,缓缓回过神来,映入眼帘的正是那张最不愿面对的脸庞,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齐文杰率先回过身来,依礼参拜道:
“微臣齐文杰见过长公主!”
林无尘苦笑着让他免礼,总算想起自己该说什么:
“上次多亏大人全力相救,无尘在此拜谢了!”
说着她微微欠身示意,齐文杰忙侧身避过她这一礼,口中连称不敢,林无尘见状也不再坚持,见他面带憔悴,心中微微一痛,关切道:
“大人近来十分劳累么?想来是受了无尘拖累,尚未痊愈罢。”
齐文杰黯然一笑道:
“微臣谢长公主关心,身体早已痊愈,只是……”
“只是什么?”
林无尘下意识地月兑口追问,话一出口才觉得自己问得太急,微微赧然,遂又放缓声调叮嘱道:
“不管怎样大人也该保重自己的身子,昔者已矣,来者可追,漫说齐老大人挂念,便是余者旧识见了大人如斯憔悴也于心不忍啊。”
齐文杰闻言面上似又恢复些许光辉,顺着她的话追问道:
“长公主也会为微臣不忍么?”
他这话问的唐突,林无尘有些尴尬地轻咳两声,正色道:
“宫禁安危系于大人一身,无尘自然也希望大人更加振——无尘府中还有些事,就此告辞,大人珍重。”
说完她不等对方答言,回身走向远远候着自己的软轿,留下齐文杰茫然自问,究竟自何时起自己再也辨不清心中那个影子的模样了?
钻进软轿的瞬间林无尘心里一松,只觉原本一直压在心间的巨石已不复存在,回想起当日与齐文杰同往赈灾时自己的不自在,她对自己曾经的忸怩嗤之以鼻。
“我们还同朝为臣,仅此而已。”
她微笑着对自己说。
回到长公主府时已是暮色四合,刚从马车上下来,一张盈盈笑脸已迎了上来:
“妹妹回来了?”
林无尘微微一怔,疑惑道:
“王爷不在府中陪镇南王过节,来此有事?”
溪月皎讪笑道:
“就回,就回……”
一旁公主府的管家一面打发马车去后院,一面替他解释道:
“王爷午后就来了,一直等到这会子呢。”
林无尘愈发诧异,只当朝中出了什么大事,难怪一下午也没见陛下过来凤鸣殿陪伴娘娘,正要问,溪月皎却举起一幅卷轴献宝地道:
“我上次去天朝,得了一幅吴道子的真迹,一直留着今日送给妹妹做礼物呢,妹妹慢慢欣赏把玩吧,我先回府陪父王了。”
原来如此,林无尘心中一暖,口中却推辞道:
“王爷千里迢迢带回来还是自己留着罢,无尘怎好夺人所好?”
溪月皎将卷轴不由分说地往她怀里一塞,一叠声道:
“妹妹就收着吧,什么好不好的,我先走了,明日再过来瞧妹妹,咱们一处赏画儿……”
说着他已跳上自己小厮牵来的骏马,一面林无尘摆着手,一面径自得得去了,行至转角处偷偷回望,见林无尘仍在门口眺望自己的背影,不由暗自得意皇嫂这一招果然奏效。
凤鸣殿中,侍书在后园摆了果品佳酿,探春将儿子交给乳母,自带了亲如家人的侍书和雪儿赏月,因见讷敏侍立一旁,也招呼他过来坐了。
今日虽未早朝,各地的折子却是照例递了上来,因百官都歇息在家,没人搭手的溪月皓竟比平日更忙了。
原想着白日里加紧处理了,晚间陪探春赏月的,谁想刚用过晚膳便被玉嫔处的宫人请了去,说是玉嫔病情忽然恶化,偏玉无涯天未黑时已离宫了,溪月皓无奈只得过去守着,命御医好生医治。
他刚一走侍书便不屑道:
“玉嫔真要有碍玉先生也不会就那么走了,哼,什么东西!”
探春闻言蹙眉道:
“侍书,你何时也变得这般没规矩了?”
见对方委屈地嘟着嘴不说话,心知她也是为自己不平,探春心中一软,缓声道:
“我是不要你们遵什么主子奴婢的规矩,可是涉及到别的主子你们也这般口没遮拦,万一让有心的人听了去,我怕最后吃亏的还是你们——如今这宫里的主子多了,再不似当初,任何事我都乎的下来了,你们明白么?”
雪儿和讷敏都齐齐点头,侍书微一迟疑,终是郑重地应道:
“奴婢省得了,一定不给娘娘惹麻烦。”
探春正色道:
“你还是没明白我的话,麻不麻烦的我无所谓,我只怕有朝一日护不得你们周全,你们一定要懂得如何在这深宫之中保护自己,不让危险找上门来!”
几人对望一眼,再次纷纷表示明白了,探春甫松了口气,正要吩咐坐下赏月,却听侍书又道:
“娘娘,看着您这般辛苦,奴婢真是心疼。”
探春被她带着浓浓鼻音的一句话说得心中一滞,不由自问“我活得辛苦么”?也许这就是属于“皇后”的宿命罢。
她忽然就想起当日出来这个世界时,自己曾大言不惭地教育侍书什么男女平等,女子不满自己的夫婿自当可以月兑离婚姻的桎梏等言。
言犹在耳,然而曾经的坚持已经变得可笑,自己早已融入这个世界,这个身份,当日的执着或许只是原来世界残留的印记,被这短短的三年时光冲刷得模糊不清,再难辨清原貌。
“皇后”,这个尊荣之极的称谓果然是女子最沉重的镣铐……
见她黯然不语,雪儿怨怪地轻扯一下侍书的袖子,后者也意识到失言,忙悄悄拭了拭眼角,另寻了个话头道:
“娘娘可还记得当日皎王爷的话?”
探春回过神来,疑惑道:
“什么?”
侍书强笑道:
“王爷曾信誓旦旦说自己只是可惜长公主许了齐大人是明珠暗投,自己对长公主绝无儿女之情,谁想如今又是这个样子。”
探春也想起当日情景,失笑道:
“可不……男女之间的情爱最是难说清啊……”
见她后一句又说得感慨伤怀,雪儿忙也凑趣道:
“也不知王爷何时对长公主生了情意?”
侍书抢道:
“依奴婢看王爷定是早有此意,只是当初不好挑明罢了,娘娘你说是不是?”
探春终是被她们感染,含笑道:
“或许诚如侍书所言也未可知。”
讷敏也加入到八卦的行列,面色神秘地道:
“奴才可是听王爷身边的小泉子说过,王爷是那日看见长公主在琼林宴上‘誓与君绝’之后梨花带雨,独自伤怀的模样被拨动了心弦的呢。”
众人皆不知有此一幕,被他勾起了好奇,忙叫他细细说来。如洗的月华静静洒落,微风吹动疏影翩跹,几人的私语也渐渐零落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