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月皓牵着探春的手走在蜿蜒的花径上。德保跟在两人身后半步的距离,将琉璃宫灯尽量向前探出,为两人照亮前方道路。
杏花林里落红遍地,踩在上面探春禁不住担心脚上的丝履亦被染上了片片嫣红,口中不觉便吟出了“踏花归去马蹄香”的句子来。
溪月皓听了不禁抚掌叫好:
“此句堪称绝妙!探春果然文思过人!”
探春微微愕然,月兑口道:
“皓不曾听过此句?”
溪月皓闻言心知这不是她适才的即兴之作,大方道:
“并不曾听过,既不是你的手笔,却不知是哪位先贤能有如此妙句?”
探春拢了拢身上的大氅,面上露出神往之色,悠然道:
“此乃前人佚作,其作者已不可考,不过说起这句诗倒还有个典故呢。”
溪月皓原就喜爱天朝文化,犹以诗画为甚,此时两人踏月畅游在落英缤纷的杏花林中正是如诗如画,自然被她勾起了兴致,一面携她穿花度林一面饶有兴致地追问:
“不妨说来听听,让我也长长见识?”
探春早已弄清这个世界自明朝后便与现实中的历史产生了分歧,此前种种却是并无差异,这北宋的典故倒也不妨说与他听,于是将那段旖旎的历史娓娓道来:
“昔年北宋徽宗帝善画。常以诗为题命人作画,以考较画家,有一次出的题目便是这句‘踏花归去马蹄香’。”
溪月皓轻笑道:
“这也有趣,却是不易,那徽宗专于这些上面用心,难怪亡国被俘了。”
探春微微点头,深以为然道:
“便如后主李煜,才华横溢却无治国之能……”
溪月皓好奇那题目,不欲继续这个话题,只催促她道:
“不说这些,单是那题目如何?可有人得了佳作?你倒是快快讲来!”
探春安抚地拍拍他握住自己那只手,轻笑道:
“急什么?若无佳作也没有这一典故了……其时许多人应题作画,也有画马踏落花的,也有画翩翩少年扬鞭踏马的,还有单画了两双硕大马蹄的,如是种种不一而足,却看得徽宗连连摇头,直到看到一幅绝妙的佳作……”
她故意将话头停在此处,急得溪月皓连声道:
“别卖关子,你倒是说啊!”
探春自得一笑,却就是不肯再说下去,溪月皓急得不行,探手到她腋下挠起来,惹得她娇笑不止,连连躲闪抵抗,到最后已是站立不稳,整个人都靠在溪月皓怀里连声讨饶:
“我说我说……快停手罢……咯咯……”
溪月皓总算住了手。也不放开她,就那样拦住她等她继续方才的故事,探春张嘴刚说了句:
“那幅画上……”
溪月皓猛地将她往旁边一带,自己“唰”地一声打开折扇,迎向左前方激射而来的一抹寒光,口中喝道:
“小心!”
他只觉手中折扇一滞,却仅仅是将那寒光阻了一阻,便“啪”地应声而断,大惊之下他只得弃了断扇,就势一侧身,避开已飞抵面门的寒光,颊边却是一凉,面上旋即传来一阵刺痛。
他忙从自己头上拔下束发的金钗握在手中,一手揽住探春,另一手迎向已欺到身前的偷袭者。
对方来了三人,溪月皓以一敌三还要担心探春安危,很快便捉襟见肘露出颓势,所幸德保早已在变顾发生时便扯开嗓子大喊“有刺客”,附近的侍卫很快便赶来。
偷袭者见对方强援将至,一人执剑疾刺溪月皓面门,另外两人趁他抵挡之际挥剑刺向探春。她忙将怀中手炉往前一递,撞开一柄来剑,另一剑却已到了面前。
溪月皓的金钗方才格挡住来剑,眼看探春遇险忙拉着她奋力跃起,总算堪堪避开了对方的攻击。
那三人得了空隙,并不待他二人落地,迅速向后疾退,转眼便隐没在黑暗中的层林深处,随即赶到的孟乾留下赵坤带一队人护住帝后,自己亲率余者朝对方退去的方向疾追。
探春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连声追问溪月皓是否有事,后者只道无妨,拾起跌落在地的断扇若有所思。
赵坤担心再有危险,请两人先回了腾龙殿,溪月皓沉吟片刻,依言拉了探春疾步往回走。
回到腾龙殿,借着屋内的灯火探春一眼便瞧见溪月皓颊边的伤痕,心中一痛,不假思索地欺身上前轻轻吹气,溪月皓被她吹出的气息弄得痒了,躲开道:
“没事,别吹了。”
探春停下来责备道:
“还说没事,万一淬了毒呢?还是让赵院正来瞧瞧罢!”
溪月皓握住她的手肯定道:
“放心,没有淬毒。”
探春心知他们这些武艺不俗之人通过受伤后血脉气息等是否畅通一类的方法,便可查知伤口是否沾毒,听他说得如此肯定也放下心来,便道:
“虽是无毒,这伤口还是要处理的,我来罢。”
说罢让德保取来干净的柔软棉布。蘸了烈酒在溪月皓的伤口上轻轻擦拭,刺痛引得后者呲牙裂嘴,嘶嘶地吸气,她不无疼惜地道:
“忍着些,要不就宣赵院正来。”
溪月皓吸着气道:
“罢了,他重手重脚的,只怕还不如你呢。”
探春一笑,见伤口及附近都以烈酒清洗干净了,便放下棉布道一声“好了”,仍叫德保将东西收去。
溪月皓又拿起断扇,仔细端详其断口处,伸手将只剩半截的折扇轻轻一掰,那折扇再次应声而断,他将断成几节的折扇朝地上一扔,忿忿道:
“韩家送的就是这等货色?”
探春眼角余光瞥见正收了东西朝外走的德保身形一滞,她不动声色道:
“怎么了?这可是韩老夫人亲自送来的。”
溪月皓恨恨地道:
“这古扇也太古了些,竟已是一堆朽木!这样的东西送进宫给国母贺寿,亏他韩家想得出来!”
早前她看见这柄紫檀古扇的第一眼便已敲出此扇木质已朽坏,想是因为保存不善,虽其纹饰依然精美至极,却是承担不住稍大的力道。
原只是想找个机会让溪月皓将这古扇跌落在地,跌折了折扇自会发现韩府送来的贺礼乃是一堆朽木。
对韩府来说这个小小的疏忽并非什么滔天大罪,她却可以由此确认一些事情。谁料变故陡生,倒是不用她再绞尽脑汁想法子让溪月皓折了扇子,可那过程也委实凶险了些。
探春见溪月皓颇有些气愤,有意让他更加迁怒于韩家,便露出后怕之色,不满道:
“如此说来若此扇并非朽木,皓的脸上也不会留下伤痕了?幸好对方没有淬毒,否则……”
溪月皓果然听得光火,接口道:
“否则我的小命就断送在他韩家送来的古扇上了!”
他一拍桌案,震得桌上的茶杯哐啷声响,德保适时地回来禀报说孟乾前来复命。溪月皓强压怒气,沉声道:
“叫他进来。”
孟乾一进门便跪地请罪道:
“微臣无能,让刺客跑掉了,请陛下降罪。”
溪月皓面上怒色更甚,勉强平静道:
“可看清去向?”
孟乾迟疑片刻,不确定地道:
“去向倒没看清,不过看那几人身法倒像是曾在彤云馆出没之人。”
溪月皓怒极反笑,冷声道:
“她的胆子倒是益发大了,竟打起朕的主意来,当真以为有肚子里那块肉做挡箭牌,朕就不会动她么!”
孟乾沉默不语,等着他示下,探春也惊诧流苏竟会对溪月皓出手,若非其时孟乾正巧在附近,今夜自己和他只怕都要血溅当场。
溪月皓也不看探春,径自对孟乾吩咐道:
“她折腾得也够了,从今夜起严加看守彤云馆,无论明处还是暗处,都不再让任何人出入,朕没有耐心了,不管有没有切实的证据,等孩子一生下来便将她秘秘密处置了。”
他一直不曾对探春提起过对流苏的监视和打算,此时却是不再避讳隐瞒,冷然说出这番话来,饶是探春早已猜到他的打算,仍是心中一寒,略带不忍道:
“皓,她总算是为你怀胎十月,产下皇嗣之人,何况她和……”
溪月皓轻叹一声,挥退孟乾,回身揽住她,将下颌抵在她颈窝处,坚定的说道:
“我不管她长得像谁,更不管她是否为我产子,意图弑君已是死罪,何况她还差点伤着你!”
探春自然不会傻得说“她并未伤到我”这样的话。无论是玉儿那笔帐,溪月涵和林无尘的遇险,还是今夜之事,流苏都是死不足惜,她只是隐隐不愿看到溪月皓冷酷残忍的一面。
她尚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却听溪月皓又道:
“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锦绣的事吗?若无我的许可,孟乾岂会完全任你差遣?只是一直以来我都念及她月复中孩儿,想等到她产后在动手,可是既然她已开始对你下手,我却是不能再等了。”
探春心中一凛,直起身定定地望着他,看着那双潋滟的明眸中闪烁的自信,他显然是自认为可以轻易掌握天下的一切。
如果你真的可以,那么玉儿就你不会惨死,涵儿和无尘就不会重伤,今夜我们就不会遇险!究竟是流苏太过狠厉,还是你的自信纵容她一次次得手呢,皓?
溪月皓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随口转移话题道:
“对了,你说那幅‘踏花归去马蹄香’的佳作究竟是怎样的?”
探春收回目光,淡然一笑道:
“那个么,说来倒也简单,画上并未出现落花,只是一人于黄昏时分踏马狂奔,高高举起的马蹄附近几只蝴蝶翩翩追逐,将‘马蹄香’三字表现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