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面上的怒色一闪而逝。随即恢复到傲然的神情,雪儿微低着头走过来,也不扭住她,只是低声道:
“娘娘请。”
探春并不看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率先走去,那教主在身后发出一串得意的怪笑,阴鸷地自语道:
“那两人虽逃了,如今有你在手,本教主不怕他们不回来!哼!”
出了院门,雪儿紧走两步到探春身前引路,领着她住进先前溪月皓与温言被关的房间,一言不发地放下铁栅,转身离开。
探春模索着在窗前坐下,回想起方才与雪儿错身之时对方所言,心知溪月皓与温言都已安然离开,唇边不觉溢出一抹欣然的浅笑。
望着雪儿离去的方向,不由有些唏嘘,这两名女孩夹在父亲与温言及自己之间,只怕心底的煎熬比任何人都更甚。
这也是为何她们一方面与魔教暗通款曲,将己方的情况泄露出去,另一方面却瞒下了最重要的讯息。并且在今夜叛离之前并未趁机盗走夺魂的解药,为自己保留了重要的筹码。
她坐了一回觉得有些累了,便起身准备到床上躺一会,搁在桌上的左手无意间扫落一件东西,好奇之下捡起来模索一回,竟是一把折扇,不由露出会心一笑。
温言调息半晌,自觉气血通畅,试着调动体内真气,竟是充盈无比,运行起来毫无阻滞,心知毒已尽解,便收了功力站起身。
东边已露出一线微白的天光,他随口问身旁一属下:
“皇后进去多久了?”
对方略一思索,肯定地道:
“一个时辰。”
他看一眼仍在调息的溪月皓,走到仍紧紧盯着大门的夏虞兮身旁低声道:
“皇后一定被扣下了,我进去想法救她出来,你留下两人监视此处,护送陛下先走。”
夏虞兮强压下心底酸涩,给他一个放心地笑容,殷殷嘱咐道:
“万事小心。”
温言握了握她因练武而微微生茧的手,点头道:
“放心。”
夏虞兮心底一热,还要说什么,他却已转身绕到先前逃出来的角门处翻身跃进院墙,一个人影伫立在树下,听见声音低声道:
“公子。”
温言一怔,却是沁儿已在此处等候自己。心中一时无限感慨,终不知从何说起,对方也沉默片刻,最后道:
“娘娘就在公子待过的屋子里,公子可自去营救。公子和娘娘对奴婢姐妹的恩情从此还清,他日再见便是不死不休,望公子保重。”
说完她自转身走了,温言在原地呆了片刻,终是朝着探春的位置飞奔而去。
探春虽是极为疲惫,却并不想睡,心里清楚今夜之事不可能就此告一段落,溪月皓和温言既已安然出去,必会再回来营救。
门外传来细微的轻响,门随即被人推开,温言熟悉的声音从黑暗的那一头传来:
“娘娘?”
探春倏然从床上坐起,轻声答道:
“我在这里。”
随即下床走到门边,接着星光看见来人的轮廓,心中一暖道:
“如玉。”
温言点点头,低声道:
“我们走。”
他一手揽住探春的纤腰腾空而起,裹挟着她在屋顶树梢飞奔,一如几年前在月牙岛逃离黄宅的夜晚。
就在两人即将跃出大门离开此地时。一阵轻微的破空声倏然临近,温言在半空中无法借力,只得将探春朝门外轻轻一抛,自己使出千斤坠的功夫猛然下沉,堪堪避开飞来的冷箭。
更多的箭矢激射而至,他挂念探春不知是否摔着,心里发急,将广袖一挥,一堵看不见的气墙逼得来箭竟在空中回退数尺然后颓然落地。
他借着这片刻空挡翻身跃出,正好瞧见探春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似乎是扭到了脚,心中一痛,便上前仍旧揽住她朝远处狂奔。
奔出半柱香的时间,便看见前方一队人马正疾速撤退,晨曦中一袭红衫在人群里若隐若现,他加紧几步追上同伴,将探春交还给满脸欣喜的溪月皓,微笑着对他道:
“言幸不辱命,娘娘已安然归来,陛下可放宽心了。”
溪月皓揽住失而复得的娇妻,感激而恳切地道:
“朕就知道你一定能带她回来!如玉,谢谢!”
探春也向他点头致谢,然后对一个个满面欣喜却停脚不前的“围观者”道:
“对方已经追来了,咱们还是快走罢。”
众人纷纷称是,朝着叠翠谷的方向撤去。
明媚的曙光照亮整个山谷时,一行人终于回到玉无涯的茅舍,亦是一夜未眠的玉无涯远远望见他们入谷早已迎上来,关切地道:
“陛下娘娘可无碍?”
溪月皓含笑点头,探春却皱着眉苦着脸道:
“我伤了脚。又得麻烦无涯了。”
玉无涯紧张地追问怎么伤的,待弄清不过是扭伤便舒了口气道:
“微臣那有现成的草药,待会捣碎了给娘娘敷上,明日便可无恙。”
探春含笑谢过了,任溪月皓抱着回到房间,已是又累又饿,侍书端着两碗粳米粥和两碟小菜进来,对二人道:
“陛下和娘娘先进点膳罢。”
两人也不客气,顾不得皇家风仪一阵风卷残云,侍书看得又好笑又欣慰,忽想起一事,便问:
“雪儿呢?怎不见那小蹄子?”
两人面色俱是一僵,探春已从温言处听说了沁儿所言,并转告给溪月皓,此时却实在没有精力对侍书解释,只得推搪道:
“我们走散了,她武艺高强不会有事的,稍晚便会回来了。”
侍书露出担忧之色,却只是道:
“这小蹄子,专会让人担心!”
说着收拾空碗碟出去了,探春轻轻舒出一口气,只觉疲惫异常,也没力气洗漱。和衣躺下,溪月皓笑着抱怨一句:
“你定是史上最邋遢的皇后了。”
自己却也学她和衣躺下,口中道:
“我便是史上最邋遢的国君!”
探春会心一笑,并不答言,闭上眼沉入梦乡,竟是一觉睡到黄昏时分,方悠悠醒转。
睁开眼看见溪月皓的睡脸就在眼前,心底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欣喜,想起自他决定亲探魔窟以来这些日子的担忧,以及昨夜别人前来回报说他被困,这种失而复得的心情竟是分外甜美。
溪月皓睫毛微微抖了几下。随即睁开眼来,看见她正盯着自己,面上带着动人的微笑,心底生起融融暖意,冲她眨眨眼睛道:
“你动动自己的脚看看。”
探春不解,依言试着动了动两只脚,发现扭伤的左脚并不觉得十分疼了,忙做起来掀开被子,看见脚上包着一块棉布,隐隐透着几丝浅褐色。
“这是……”
溪月皓轻轻一点她的鼻尖,笑道:
“睡得跟懒猪似的,连无涯进来给你敷药也不知道。”
探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起身令换了干净衣袜,溪月皓也自己换了衣服,与她携手出门,正碰见来叫两人用膳的侍书,探春笑道:
“吃了就睡,睡醒就吃,可真成猪了。”
溪月皓微微一笑不语,侍书不解两人的哑谜,自顾嘟囔道:
“雪儿也不知跑哪去了,奴婢的厨艺陛下和娘娘就将着用吧。”
探春便不答话,拉着溪月皓向饭厅走过去,见众人都刚到,各自坐下准备吃饭,侍书走进来又抱怨道:
“这马齿苋还是雪儿教奴婢采的呢,如今奴婢可不会弄错了。”
探春拈了几根送进口中尝了,点头赞道:
“不错,拌得清爽可口。”
见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侍书看一眼溪月涵,后者心领神会,转头对着探春撒娇道:
“妈妈,雪儿姨娘呢?”
见他开门见山,逼得探春避无可避,侍书隔空投给溪月涵一个赞赏地眼神。
探春面色一僵,看一眼了解内情的溪月皓和温言,二人都微微低头不看她。再看看其余诸人尤其是玉无涯都紧盯着自己等待答案,只得平静道:
“沁儿和雪儿都不会回来了,此事我们饭后再谈,现在都不许提了。”
众人神色各异,纷纷对视,却终是什么也没说低头吃饭,沉重的气氛在饭桌间弥漫开来。
晚饭过后,侍书守着溪月涵回房温书,其余众人除了溪月皓的部下外都跟着探春走到议事的屋子里,因房间狭小,众人坐的坐站的站,都望着坐在上方的探春不语。
她轻叹一声,对众人坦言道:
“沁儿和雪儿乃是魔教教主之女,今已回到乃父身侧,他日再见是敌非友,望诸位切记。”
此言仿佛往平静的湖心投入一枚巨石,众人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一时间议论纷纷,夏虞兮条件反射地抓住温言的手,似乎想安慰他。
后者看她一眼,眸中感激之色清晰可见,微微点头轻语道:
“我没事。”
议论之声愈来愈大,探春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却是毫无成效,她求助地望一眼温言,后者轻咳一声,众人立时噤声,望着坐在探春身侧的他眼中露出期待之色。
温言沉声道:
“娘娘所言乃是实情,昨夜她姐妹二人助陛下、娘娘以及在下逃出来便是还清我们多年的情分,此后再见不死不休,这是沁儿的原话。”
见他确认了探春所言,众人似乎都不知该说些什么,相处多年亲如一家的姐妹忽然叛离,站到敌对一方,他们都不知该如何接受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