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雪,下得虽不大,但持续的时间却分外的长,一直到第二日清早都还在断断续续的飘着。路上积了一层雪,甫一踩上去,便是咯吱咯吱的轻响。
屋内燃着顶好的银碳,烤得人心底都是暖洋洋的。精细的芙蓉帐里微一晃动,官家老爷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掀开帐幔走了出来。
见柳月清坐的窗边,面无表情,便走过去道:“夫人怎么起这么早?”
柳月清看着他,轻哼一声道:“瞧瞧你做的好事!”
“我?”官老爷原本昨日一夜宿醉起来,头疼得厉害,再被柳月清这样不咸不淡的一喝。不禁皱起眉,调高了音量骂道:“大清早的,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疯?”
“我发疯?”柳月清猛的讲手中的茶杯重重的往几上一磕:“你自己醉了酒,动人都动到我屋里头来了,还嫌我发疯?”
“什么?!动什么人?”官家老爷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头痛欲裂,实在想不起昨夜的事了:“出什么事了?”
柳月清却是冷眼看着他,满腔的怒气想要发泄,昨日她不过是去串了下门子就出了这档子混事。若说动的是其他人,她倒也忍了。哪里晓得是动的翠蕊,她下午才发了话将翠蕊许了出去,若传出去这不是给人看笑话么?
更何况,她原本是打算先给初七来个下马威,再来个怀柔政策,好让初七就此服服帖帖的。好好的一档子事,就被这样毁了,这叫她如何咽下这口气?
深吸了一口气,柳月清忍下胸中的怒火,缓缓开口道:“也不是个什么事……”说着,她转头对翠琴吩咐道:“去将翠蕊引来,凭老爷怎么安置!”
她想了想,眼下只能给翠蕊抬个位份了。至少翠蕊跟在她身边那么久,心机手段如何,她心里清楚的很。这样一来能给下人一个好看的交待,毕竟抬做老爷身边的人,可比嫁给一个下人要风光得多;二来对自己也没多大威胁。
至于守敬那边,柳月清抬眼看了看官家老爷。这官家老爷一向少理家事,肯定还是得她出面的。不若让守敬在府里的丫头里自己挑一个,再多赏些子钱财过去,这样他必也是称心如意的。
在心底打好如意算盘,柳月清拿起帕子擦了擦唇边,又整理了下衣衫,端坐好等着翠秦带翠蕊进屋。
再说翠琴到了翠蕊的屋前,却是神色踟蹰的不敢进屋。她与翠蕊共事这么些年,也算十分交心的,旁的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她却明白得很。翠蕊是个十足十倔强的性子,若她无意,这事怕是难办的。
深吸了一口气,她抬手正要敲门,却见门是半掩着的,并未锁上。也未作多想,她便推开了门。
“吱嘎—”一声门开了。
随即映入眼帘的是满屋高挂的大红灯笼,上面写满了“囍”字,娟秀里带着明显的生涩。显然是不太会习字的人写上去的,然,翠琴却看得心头一震,她太熟悉这个字体了。
“翠……翠蕊……”
她怔在原地,看清屋里的景象,咻然明白过来出了什么事。想动,但双腿似乎深陷进土里一般,如何也动不得。只是看着眼前的景象,声音发抖的唤了声:“翠……蕊……”
因为此时屋门打开,屋外的冷风忽的一声呼呼的全往屋里灌去,吹得满室的灯笼啪啪作响。
在灯笼掩映的最里头是早已僵直了的身体,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仔细看过去,还可以看清那喜服只稍微绣了一点边缘,中间绣着的牡丹也只是大约的一点轮廓。一看既知,是只粗略做出的喜服,尚未来得及完工。
此刻那宽大的喜服也正随风摆动着,偶尔被风吹荡开裙摆,可以看见里头穿着大红绣花鞋的双脚。僵直的立在空中,随着寒风,轻轻的,来回的晃动着。
“啊——”
翠琴猛地回神,尖叫的朝夫人房里跑去。她声嘶力竭的叫喊着:“夫人,翠蕊出事啦……”
屋外的雪,还在静静的落着。慢慢的掩盖在被踩出的脚印上,有的化成了污水,变得斑驳不堪。
“啊——”初七猛然从睡梦中惊醒,面色青苍,双唇惨白,脸上带着惊魂甫定的表情。她急促地喘息着,额头满布的汗水沿着成绺的发丝滴落下来,滴在白色的亵衣上,氤氲出一圈小小的水渍。
迷茫的环视了一圈,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回到了屋里。发觉方才不过是做了个噩梦,她深吸了一口气,刚才梦到翠蕊上吊死了,好在只是个梦。
她想着,连忙起身准备穿鞋去看翠蕊。谁知,她刚落地就见阳阳神色慌忙的跑了进来。一见到她,就簌簌的流下泪来道:“姐,翠蕊姐她……她……”
“她怎么了?”初七见他这幅样子,心底隐隐明白出了什么事。但仍是不敢置信的进拽猪阳阳的衣摆道:“快说啊,翠蕊姐她怎么了?”
“死……死了……”阳阳也算是翠蕊一手看着长大的,自然与翠蕊也是亲厚无比的。此刻他也是情难自抑,浑身发抖的道:“说是……自己吊死的……”
“死了?!”初七喃喃的重复着他的话,方才强撑起的一口气此刻也消失殆尽。只颓然的呆坐的地上。
是自己害死了她,是自己害死了翠蕊呀!
“啊——”她猛然抱住头,觉得整个世界似乎都是颠倒反复的混沌一片,不是这样的,全部都是梦。等梦醒了,一切都好了。翠蕊还是那个娇羞的待嫁丫头,自己还是在忙着给她设计嫁衣。
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姐……”阳阳见初七这幅样子,忙上前扶住她,想要安慰,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得不停的喊着“姐”、“姐”。
“是我害了她,阳阳,是我害了她呀……”她的情绪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脸上布满的蜿蜒而下的泪水。
过了一会儿,她猛然站起身向屋外跑去。屋外的寒风正肆虐着,她甚至还未来得及穿上鞋子,小巧的纤足一下一下死死的踩在地上的积雪里,仿佛不知道冷。
再冷,也不及心底的冷。
等她来到翠漪园的时候,正好看到守敬抱着翠蕊的尸身从里头走了出来。只见她脸色青紫,白皙的脖颈上蜿蜒着一条丑陋的淤痕。身上是尚未来得及赶制出来的喜服,略略出来的富贵牡丹轮廓深深的扎进初七的眼睛。
翠……蕊……
她张口想喊她的名字,却觉得自己再也没有那个资格喊这个名字。她呆呆的立在当口,一双果足已经冻成了紫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