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第二日,一连下了好几日的大雨竟是停了。想是大雨初歇。虽是初夏时节,但空气倒是颇为爽快清新的。
经了几日的雨,院子里的紫藤落了不少花叶。初七起床后探头一看,只觉得这零落的情景里倒颇有些勃勃生机之感,一时不禁看得有些痴了。
歪在床头看了半晌,她这才起床洗漱。待盥洗完了,用完早饭,一时也觉无事。便自己拿了扫帚,慢慢清扫着自个的小院。
不想才刚扫了一小块地方,抬眼却见院门口姜煜桓领了两个少女进来。
“姜大哥早!”她直起腰,对他一笑。倒有些好奇姜煜桓这么早过来,不知是有什么事。
姜煜桓本是含笑的看着她打扫的,等她直起腰落在她面上的目光不由一滞。扫了这么会子地,只见她额上隐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连鬓角也是微微的汗湿。但却愈发衬得她肌肤晶莹,晨光下泛着透明的光泽,却是别有一种活力清透的美。
回过神的姜煜桓,微笑的做了个手势。他身后跟着的两名少女便伶俐的上前伸手要接初七手中的扫帚。
初七微怔了一下,只当姜煜桓找自己有事,便也没说什么,将扫帚递了给她们。二女中。个头稍高的那名拿了扫帚,走到一边,唰唰的扫起地来。另一名少女也不需人说,便进了房,开始整理起屋子来。
见那少女进屋收拾,初七这才反应过来姜煜桓的意思。不觉抿了下嘴,有些不快的问道:“姜大哥,你这是?”
姜煜桓倒是对她的不快恍若未觉,只云淡风轻的看着她道:“我如今是霓裳的东家,你既是我的妹子,那便是霓裳的大小姐,自是该有两个丫鬟来伺候着的!”
“什么大小姐,什么丫鬟……”初七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姜煜桓道:“我以为昨儿那话不过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一旦通到了上面,那就再不能算是权宜了!”姜煜桓带些宠溺的看着她笑了起来,见她的鬓发被风拂到额前,一时竟不由抬起手想去拨开。
但方一抬起,见初七略带防备的眼色,不由苦笑一声,也不再敢有什么动作。
拨开额前的发丝,初七垂下眼眸,不再去看他:“晋宁只是个郡主,可不是皇上,怎么也与欺君之罪挂不上吧!”
对于身份这样的转换,若说她不高兴,那未免显得过于虚伪。
在阶级社会里头,身份与地位原就是必不可少的。绣娘也是一条人命,但因她是官家的奴仆。这条命便不值钱。她一心一意的服侍了柳月清一辈子,到头来,死便死了,柳月清甚至不曾念着旧情而皱一下眉,露出分毫伤心的意思来。对于翠蕊,又何尝不也是这般?
而她想要为绣娘报仇,想将当日的事情查得一清二楚,无权无势自然也是不成的。
然而她一来觉得姜煜桓近日对她的态度,有些太过亲近了。初七自然是不想承他什么情,以免牵扯不清;再来,以花有重那样的商人性格,怎么会平白让自己占了这么大个便宜?
她一直坚信,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若有一天,真的掉了,还不巧罩在你头上,那你就更该好好想一想,你究竟做了什么,竟值得这块馅饼?
姜煜桓静静的看她,早从她面上看出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他解释道:“只是一个身份而已,哪里值得想那许多!便是这两个丫鬟。我也不是白给你的。”
顿了顿,抬头看向风中来回飘动的花藤继续道:“你将她们带在身边,闲了教些刺绣什么的。她们原是店里在人伢子那里买来做绣娘的,我看着伶俐,便交给你,教几日!”
初七自然知他这话不过是在开解自己,好让自己心安罢了。沉默了一下,她看着脚青色的绣花鞋低声道:“姜大哥,你别对我太好了,我受不起!”
姜煜桓倒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平静无痕的脸色里也叫人看不出心思,只是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肩道:“你如何受不起?初七,你不是一贯很有自信么?”
一双墨色的眸子紧紧的盯着她,唇角微微含笑道:“我还记得那**到绣坊来兜售你的图样时是怎么说来着的。你说:千里马纵能夜行千里,若无伯乐相中,亦不过是普通马匹!怎么,今儿你却这般的没有自信起来!”
初七没想到他还记得当日的话,心中一暖,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但笑过之后,却又越发觉得姜煜桓这样待她,叫她更是局促难安了。
看穿她神色之间的变化,姜煜桓叹了一口气,正色解释道:“我之所以认你做妹妹,一来是欣赏你,二来也是因为霓裳确实需要一个女子来打点。你也明白,晋京的风气虽说比南方要来得宽松些,但有些东西,我一个大男人。却还是不便出面的。”
他这说的倒的确是实话的,见初七神色间有了些松动。姜煜桓只觉舒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原打算在京里寻个合适人家的小姐,免费将霓裳的衣裳供了她穿,好让她在闺阁里头为我们多做打点。但如今看来,倒是可以省了!晋宁很喜欢你,她在晋京的身份又不一般,有她帮着你,却要胜过那些普通官家小姐多矣!”
听这样说了这样多,初七便点点头,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心中不觉好受了一些。
初七原是松了口气,哪里晓得这厢姜煜桓竟又神色自若的补了一句:“至于其他的,我无意否认,但也并不打算操之过急。你年纪还小,又在母孝期间,将来之事,自是有待来日再做打算!”
“你……”初七才刚松了口气,不想姜煜桓竟说得这样露骨直白。乍然听了这话,不觉面色发窘,尴尬的望着姜煜桓。心中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姜煜桓见她这般表情,不觉微微的笑了起来。趁她心乱意烦之时。伸手替她拨了拨鬓边零散落下的碎发温和的说道:“我还有事,这便要走。中午也在外头用饭。倘或晋宁来了,你便好生招呼着。”
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凝着脸色嘱咐道:“她若客客气气,你也以礼相待。她若撒泼,你只不理她就是,无需太过客气!”
初七浑身僵硬的立在那里,连手脚亦不知该如何放置。只是他说一句,她便应一声,心里头。却早乱成了麻。
连姜煜桓是何时走的,她也没弄得明白。可怜她二世为人,今日这场面,还真是头一遭遇见。
神不守舍的回了屋,随手拿了绣绷靠在窗下坐了,她虽竭力想要控制心神,却总也不能,在将手指戳了不下十次后,她终于叹气的放下了手中的绣绷。
昨儿晋宁才刚说过会被绣花针扎死,她可不想自己今儿就应了那句话。转念又想起方才姜煜桓那样直白的表白,她不由怔忡着思索着。
以她这些日子的观察,姜煜桓怕是不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掌柜这样简单。她自认为也没什么能让人倾心的本事,那姜煜桓方才那一番话,究竟是试探?还是有其他什么目的?
想来想去,她如何也想不通透,只得就此作罢。往后走一步算一步,毕竟自己没什么背景、本事,眼下还是牢牢抓住晋宁这个大靠山再说。
叹了口气,她站起身来,走到书房里。寻了根尺子,又拿了最小号的毛笔,慢慢的绘着网格线。
昨儿刚跟晋宁说过,弄出一种简单易学的绣法来,她自也不能食言。而这种绣法,在这个年代该是比较稀奇的,但在她上一世的那个时代里,却是最为流行的十字绣。
这种绣法放在精通刺绣的人眼中,自然不过是个笑话,但这并不妨碍以字绣绣出的物件那别出一格的精致。而且这东西,对于不谙针线的人来说,不仅简单易上手,而且也不需太多技巧。
她低着头,细细的绘着网格,一面绘,一面想念着铅笔。或者可以请姜煜桓找些石墨来,试着制几枝铅笔。然而此刻一想到姜煜桓,她的手便不由自主的一抖。绘了好半日的网格就此毁了。
有气无力的跌坐在椅子上,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有种想给自己一巴掌的冲动。从什么时候起,她虞初七竟变得这般的没志气了,对方不过是简单的说了几句,就弄得她这般心神不宁了。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她勾起唇,叹息的低低吟了一句。那讥诮勾起的唇角,既像是嘲讽又像是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