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说了这一回话。初七这才急急的赶了过来,对晋宁无奈道:“你怎么跑得这么快,累得我一阵好赶!”
她原先还担心晋宁穿了高跟靴子会觉得不适,却不料晋宁本是习武之人,身体的柔韧性与平衡感好得出奇,虽穿了那靴子,仍是行走如飞。
听初七这样抱怨,晋宁不由哈哈笑道:“穿了这一身我太得意了么!”
“你喜欢就好了!”初七听得抿嘴一笑,歪头将她细细看了一回才道。
她一面说,一面将手中的一只木匣放在桌上:“这个,也是送你的礼物,你刚才走得急,我都没来得及给你。你看看,可还中意不!”
晋宁应了一声,取过木匣看了一眼,却是不由呆住了。晋懋见她发愣,便也起了身,探头一看,不觉抚掌笑道:“如今可不是凑了一大一小的一对儿了,有趣有趣!”
原来这木匣之中却有一个小小人偶,乌丝般的一头长发简单的绾了髻。发上却没多少装饰。只简单的一枝银簪,几只发夹。
身上的衣裳倒是与晋宁这一身颇为类似,只颜色略有不同。再看看那人偶的面容,可不是与晋宁一般无二,连那气质都颇类似。
晋宁笑着作势踢了自家哥哥一脚,小心的拿起那人偶,反复翻看,当真是爱不释手。
只见那人偶便也随着她的动作而开阖双眼,深蓝近乎墨色的双眼流光溢彩,灵动澄澈。就连花有重在一边见了,也不由面带讶色的多看了初七几眼。源城与晋京隔的并不算近,而且以他目前的形势也不能过来照看,好在有姜煜桓在此坐镇,他自然也颇放心。
姜煜桓又不是个琐碎之人,日常虽有书信往来,也只是寥寥片语,说到霓裳,也只是一句进展良好,偶有其他的,也多是对初七的赞誉之辞。
因此他今儿忽然看到晋宁这一身衣裳,便有些傻眼,再看到那人偶,更有些转不动眼珠。
再说这人偶正是初七在为晋宁制这一套骑装时,忽发奇想,拜托了姜煜桓的。几个木匠与皮匠手艺日渐精熟,倒也很快将东西做了出来。
那上面的五官、神态也是初七自个亲手描画的,因此与晋宁气质益发的相符。至于那小衣裳。也是现成的,因此完成的很快。
那边晋懋已是回过神来,在旁笑道:“想不到这霓裳做着做着竟成了玩偶店了,不过说实在的,这玩偶做得倒有趣,连我都想要一个了!”
初七听他这样打趣,倒是没有接话。眼前两个当家大老板都在,她一个小喽啰可不敢越俎代庖!
“世子既然有命,这里又有谁敢不遵!”倒是姜煜桓似笑非笑的看着晋懋回道。
晋懋哈哈大笑道:“好,那我就等着了!”
因晋宁这一闹,场中气氛一时倒比先前轻松了些,不复之前的沉重。
此时靖易也掐着点儿过来问可要用饭,姜煜桓便点了头。又叫初七与晋宁同坐,却不料晋宁并不吃他这套,一摆手,直截了当的拒绝了,拉了初七掉头又回小院去了。
姜煜桓早惯了她我行我素的脾气,摇头之后,又叫靖易送一份饭菜过去小院。
二女走后,晋懋这才笑向姜煜桓道:“姜兄可算是挖到宝了,这个小丫头可不寻常呀!”
要说这才几个月。初七已出了无数的新奇花样。这京里头,哪家的夫人小姐不在讨论霓裳?只是各自自恃身份,不愿与商人过分密切来往罢了。
姜煜桓微微一笑,没有答话,只举手示意众人各自用饭。
几家欢喜几家忧,那边三人打趣得融洽欢乐。这厢官闻景却是心思恍惚,哪有心情用饭,只随意的用了些,便放下乌木箸来。
花有重与他素日交情不错,又有同门之谊,见他形容怔忡,心中也自不好过,便道:“闻景,你如今已进了京,你看,是不是去官家本宅走一走?”
不管愿不愿,这形式至少是要走一遭的!官闻景皱眉想了想,眼下要烦心的事已然够多了,实在不想回了本家那边去虚以委蛇,便下意识的想要拒绝。
不料晋懋却在一旁开口道:“这话才是大善,官兄如今的心情,我也能理会得。不过这事毕竟是隐秘之事,自不好放在面上的。如今才更该若无其事,先去本家走一遭,完了礼数,才是正经!”
他这说的倒是颇为在理的,官闻景想了想,便苦笑着起身,对三人深深一揖:“多谢提醒。闻景这便告辞,去街上买些礼物拜望本家,晚些时候再来此处寻了三位同去妩月楼!”
三人忙起身回礼,又送他出门。
待他离了此地,三人才重又回到厅内坐下。因少了官闻景在,这三人更觉自在,也不拘礼。
又觉厅中坐着终究不便,用完了午饭,便索性起身去了姜煜桓院内的书房。姜煜桓的书房甚是简单,也并没有太多的装饰,看着却颇大气。
三人随意坐定,花有重端了茶先开口问道:“这事可怎么这般的巧,偏就让你们两个给遇上了!”
他说的正是姜煜桓与晋懋遇到官盈朝一事。
晋懋懒懒的歪在一边,淡淡道:“这世上因果早已前定,你以为巧,又岂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他这话倒是说得毫无前兆,也不晓得是怎么出了这么一句感慨!
花有重愕然听着,只以为他是胡口乱扯,便道:“你这是怎么了,我不过随意说上一句。怎么你就这么感慨上了!”
在一旁的姜煜桓倒是颇晓内情一般,微微一笑,插口对晋懋道:“前几**说要去查查这事,怎么,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晋懋点点头,叹息道:“如今我方才知道女人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东西,我已决定了,这辈子绝不纳妾!”
这话一出,姜煜桓与花有重皆大笑起来。
花有重几乎是要笑弯了腰,捂着肚子边笑边道:“这话若是从煜桓口中说出,我倒还相信。至于你么……”
一言未了,复又大笑起来。
要说晋懋的那等子风韵趣事,与他相好的花有重和姜煜桓自然是晓得一清二楚的。晋懋年龄与花有重相仿,虽然一直未曾娶妻,但在这晋京之中,却是一等一的风流之人,八大青楼,座座皆有他的相好,有些楼里,却还不止一个。
见他们二人笑得猖狂,晋懋倒也不理,只斜眼冷睨,闲闲道:“我只娶妻不纳妾,若厌倦了,就休掉另娶一个,如此岂非省事!”
姜煜桓与花有重闻言,虽明知他强词夺理,却也都觉无语。
花有重半晌才摇头道:“若这么着,那世家大族怕是无人愿意同你结亲了!”
“世家女儿原没几个好的,她们从来耳濡目染,学的都是一肚子阴谋诡计。”晋懋轻嗤了一声,悠悠回道:“倒不如小家碧玉,温顺乖巧,又没多少机巧!”
他口中说着,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叹了口气。这才将自己查到的事,向眼前二人娓娓道来。
那日他从姜煜桓口中得知了官家之事,便兴致勃勃的使人追查起来。这一查之下,官盈朝与人私奔之事,自是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说,额外却又发现一桩公案来。
原来柳月清初嫁官老爷的时候,官老爷房中已有了两三位通房的大丫头,其中一个名叫秀文的,更是生的娇俏妩媚,又略通些文墨,几乎便有专房之宠。
柳月清出身的蓉城柳家,虽说家世比官家次了些。但她却是柳家嫡出的大小姐,哪里见得这个。嫁过去后没有多少时日,便寻了借口,将那几个通房一一撵了出去。
那官老爷新得娇妻,见她身份既高贵,人长得又美,自然多方忍让。见她不喜欢这几个通房,他也就随着她了。
不过其他两个通房也就罢了,独有这秀文,他却是舍不得的,好歹在夫人跟前涎着脸求了。柳月清见他舍不得,心中更是十二分的提防,面上却没露出一点来,只笑着允了。
如此过了年许,柳月清虽日日防贼一般的防着官老爷去找秀文,但经不住家贼难防,毕竟还是让他得手了几回,哪晓得后来竟让秀文给怀上了,自是叫尚没身子的柳月清恨得咬牙切齿的。
不过好在当时官老爷出门办事,也并不知晓这个消息。待他回来时,也不知柳月清使了什么法子,竟是将秀文与一个家丁弄成了一双,正正的被人捉奸在床,而秀文身上的孩子自然也就嫁祸到了那家丁身上。
官老爷眼见了,直气得发晕。也未作多想,当场就叫了人来,口中喊着往死里打。
当时若要打死了,也就罢了,偏柳月清还在一边装作大度一般作好作歹的劝着。到了最后,官老爷毕竟念着往日的情分,想着眼不见为净,干脆叫了人牙子来将人卖了。
而后柳月清又命贴身的丫鬟赏了些银子给那人牙子,说那孩子并非官家血脉,而且私通怀的,令他买贴药,把孩子打了,再莫来官府纠缠不休。
那人牙子得了钱,果真买了药回去。那秀文自然知道自己是被陷害了,可眼下官老爷却并不信她。她只想着等官老爷过了这阵子气,再去求饶便好了,故而心里本还存了几分指望。因而当下便软语求着那人牙子,更不惜贴了身子与他。
她生的本就好,那人牙子被她迷得晕了,也就没再逼着她吃药。她早前为了以防万一,便将一些从官老爷处得来的头面金银埋在了秘密所。
觑着那人牙子没提防,便悄悄的取了出来。是夜又放了一把火,将那人牙子存放契约的所在烧的干干净净,她自己也便放心走了。
那人牙子失了契纸,也不好追查,更不敢对官家说及,后日问起,也只说人已卖了。
她却聪明,拿污泥涂了脸,束胸穿了男装,逃到一处偏僻山村里住了几年。生了儿子后,又嫁了庄里头一个姓慕容的教书先生做了续弦。那慕容先生娶她没有几年,生了场病又死了。
她就顶了个寡妇的名儿,带了儿子回了城,拿出体己银子,置了几块地维持着生计。等儿子略大些,就给他请了先生。她想着自己这一辈子,觉得都是官家害了她,就一遍又一遍在儿子耳边提起官家,说到柳月清,更是咬牙唾骂不已,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慕容致远其实却是个温文好性的,听他**说,他便屡屡劝着。
谁料他**终是不听劝,儿子满二十那年,她寻了条白绫上吊死了。更留下话来,说儿子若不给他报仇,她便在泉下也是死不瞑目。
慕容致远无奈,只得前往源城,适逢官家正要觅个先生。他便进了官家,想着寻个机会好报仇。谁料柳月清少出后院,一年里头,与他也见不了几回。
每回见时,身边又总跟了一群丫鬟仆妇,他一介书生,根本无从下手。
他心中煎熬不过,偏官盈朝不知怎么的,竟忽然喜欢上了他。这不正好掉下了个天大的好机会?故而他便故意携着官盈朝私奔了出来,想给官家出这么大的难堪!
二人一路逃出源城,在泉州改乘了船。不想在船上盈朝便提出要嫁他,也好正了名分。
盈朝不清楚,可他却是明白着的。两人虽是异母,但也是兄妹血亲,怎么好成亲?更何况他心心念念着为母报仇,便笑着将自己所有的计划与真相全说了。
盈朝本以为自己寻到良人,放弃了所有,却不想竟不过是一场复仇!没听他说完了,竟是仰天大笑了三声,甩月兑了袖子,奔到船头,一头就扎了下去。
那时正是晚间,月色朦朦胧胧,慕容致远只见水花一翻,人已没了踪影。再喊人来救时,已是人踪全无,江心单剩一轮弯月,凄凄清清。
晋懋说话原就不慌不忙,等他说完这个故事,已过了好些时候。
那边的花有重听完点点头评论道:“毕竟这个官夫人做事太不干净,竟留了这么大个祸患下来。若是换了我那嫡母,定不至如此!”
他且说且笑,眼中却满是寒霜。
晋懋原指望他同病相怜的感慨一番,却不料他竟说出这话来,只得无语的拿了扇头敲了下自己的额头。姜煜桓则若无其事的笑笑:“这故事倒长,你也真是有本事,才这几天,居然就将这么长一条陈年的老裹脚布给打探了出来!”
被他们二人噎了一口气,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晋懋没好气道:“你们两个全没半点同情心的……”
“不过是两厢情愿,当初做了私奔的事,她必该想清最糟的结果。”花有重轻嗤了一下,撇嘴直入正题道:“你是不是找着慕容致远了?”
晋懋固然颇有本事,但这事毕竟已过了二十多年,若无当事人亲口供述,断难这般清晰明了,细节分明。
“他如今已在徐州明智寺出家为僧,我的人找到他后,他问知了情况,叹了口气,提笔给我写了老长的一封信。”晋懋叹息着点了点头:“说起来,这人写的一手好字,文笔也极佳妙,若不是他因这事而心灰意冷,我倒有意想聘他做个幕僚,好生提拔他一回!”
他在妩月楼见到盈朝,心知其中必有缘故。一面使人过去源城,一面却细细向妩月楼的玲珑问了她救盈朝的过程。
玲珑自是不敢瞒他,将所有事情一一说了,晋懋便又使人溯流而上,向各船家打听,这一打听,果真便问出了慕容致远的下落。
听他这惋惜的意思,姜煜桓不觉淡淡道:“如今你虽没聘到慕容致远,却平白得了个官闻景。虽没经太多人事,女敕是女敕了点。但论身份与来日的前程,他可是比那慕容致远强了太多,说起来,你也该满足了!”
金晋如今虽也以科举取士,但世家的份量仍是极重,别的不说,世家那盘根错节的势力,对于仕途升迁的好处自不待言。
晋懋嘿嘿一笑,没有说话。说起来,这京城里头别的没有,就是公卿王爵多如牛毛,他家只一个郡王却凭什么傲视京城,靠的可不就是他父王统兵十万,扼守边关。
毕竟事不关己,三人也没再继续说些去,又说了些闲话后,眼看着时间已不早了。
晋懋便起身问道:“你们可要一同过去妩月楼?”
姜煜桓摇了摇头,花有重也道:“不了,我昔日曾见过官盈朝几面,如今她虽没了记忆,但见着也是一样的尴尬,一动不如一静,我还是留在这里休息,等精神好些,再去霓裳看看!”
提到霓裳,他便转头意有所指的望望姜煜桓:“顺便看看那成衣铺子被你们俩搞成了什么?”
他刻意的加重了“你们俩”这三个字,语气里不无调侃之意。姜煜桓微微的笑了一下,没有开口。
那边厢花有重却忽然一拍自己的脑袋嚷道:“对了,我险些忘记!我这次过来,还带了封给初七的信,是她弟弟给她的!”
“信呢?”姜煜桓皱了下眉,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