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虽多了两个人,但初七的日子却还是照常的过着。她那日应了晋宁要给她绣一幅插屏出来,这一日便都在临摹那字帖,待觉得深得其中意趣之后,便取了绣绷,绣了起来。
练了好一会子的字,这刻再绣了起来,便不觉生涩,纤指飞扬之下,不多时,已绣了几个字出来。自己又细细看了一回,只觉比前些日子的绣件要精致了不少,不禁暗自得意。
这一天,她就没有出门。午后,靖易便拿了几张图纸来给她看,说是铺子里招的师傅设计出的。她忙停了自己手中的活,翻开仔细的看了一回。
看的出来姜煜桓所请之人,确是有些本事的。那几张图绘得都颇精致,虽说没什么新意,但也精致大气,颇合大家闺秀之风。初七拿了笔,想了一会,在一些细节处略改了改。又给添了几种颜色,使得那衣裳在精致大气之外,又多了几分玲珑可喜。
改完之后,她自己看看倒还觉得满意,便让三翠拿了去依旧送与靖易。
晚饭后,她自己想了想,想到昨儿毕竟还有几句话没对花有重说。便叫三翠过来问了几句,知道花有重此刻正在院子里,她便起了身,又往西院去。
等到了西院,一眼便见老槐树下,正有一人背对着她坐着,看那衣着依稀是花有重。
她也没在意,便走过去,叫了一声:“虫子……”
那人惊了一下,骤然回头。初七不觉轻轻一怔,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原来那人竟是官闻景。
官闻景原是听声音便知道来人正是初七了的,他也知初七因为绣娘的事一直在嫉恨着自己,故而这几日一直是躲着自己的,甚而连盈朝那边也没去过。
静静的看了她一眼,官闻景叹了口气,才慢慢问道:“你找有重有事?”
“恩。”初七点了点头,看着他叹气的样子,她只觉得自己心里像是有锉刀一下一下的磨着,磨得人又是难受又是折磨。
舌忝了舌忝干燥的嘴唇,她低头绞着衣摆又缓缓道:“阳阳如今在西岭山,我想拜托虫子,时不时的帮我过去看看阳阳,多捎些消息来!你也知道,阳阳他身子不好,逢着天气不好,我就总有些担心他!”
这倒是初七第一回同他说了这么些子话!官闻景又惊又喜,一下子竟是连双手都不知该如何摆放了。
见她提起阳阳,又不禁皱了下眉,连连关切的问道:“西岭山,那地方可有些远,他却怎么去了那里?他打小身子就弱,正该住在城里头,若有事,也好随时请了大夫过来!”
初七见他关心阳阳,却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只得解释道:“他去西岭山原是沈先生介绍的,因杜骞杜御医如今却正归隐在那里!”
听她这样解释,官闻景这才恍然道:“我道怎么回事,原是是因为这个!杜御医的医术整个金晋也是数一数二的,阳阳如今在他那里,想来大有希望痊愈,你别太担心!”
“恩。”初七低头看着脚尖应道,青底的面,鹅黄的线,绣着半开的水仙。偶有晚风拂过,将裙摆吹得半开,便露出那清泠的水仙来。
早几年前,有三个半大的孩子,他们曾在床榻上互相挠痒,肆无忌惮的疯玩;曾在树上互相靠在对方的肩头上看那绝美的落日;曾无话不谈,无事不做……
只是那时候再怎么想,他们也不曾料到竟有一日三人竟会陌生疏离又小心翼翼的到了这个样子。
慢慢说着,二人不觉都沉默了。好一会子,官闻景才看着她低声道:“你如今已决定就这么过了一生了么?”
初七嗯了一声,半晌见他无语,终究还是加了一句:“其实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官闻景涩涩的笑了一下:“你明知道我并不是在问你这个!”
“他对我很好,我想,若是娘亲在,也会为我高兴的!”初七轻咬下唇,她自然不会听不出官闻景的意思,轻轻叹了口气,她缓缓回道。
有些事,早些断了念想,才不至于道最后落得剜肉化脓一般的疼痛。官闻景对她的心思,她又怎不知?若说她对官闻景的感情又实在说不清,若说是当成弟弟也行。
他和盈朝就像是她的左膀右臂,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故而也说不好是什么样的感觉,但至少她可以肯定不是爱情。
闻景一向是个固执的人,这点初七也知道。眼下不如顺着他的话应下了,叫他早早断了念想。也免得,各自都在煎熬着。
其实有时候,她曾想过,或者这个世界上,最适合自己的便是姜煜桓了。他温和而大度,体贴而又会时时注意自己的自尊心,决不让她受一丝的委屈,无论是年纪还是阅历,他无疑都是最好的。
只不过,这个人带着什么样的目的和居然都未未可知,是可信还是不可信,谁能妄断?
“这样啊,”官闻景看着她,淡淡的笑着呢喃道:“果真是这样么?”
寂静的夜里,仿佛有一根一直以来紧绷着的弦,“嘣”的一声,铮铮的应声而断了。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他神色淡淡,仿佛是盯着初七,又仿佛是透过她在看着什么:“小七,日后……你要好好的……”
初七低着头,双手紧紧的拽着裙摆。听他这样说,她便点了点头,也没开口说什么。她只觉得她的心,仿佛是湿透了的毛巾,被千万只手在使劲的拧着拧着。
“虽然他腿脚有些不便,但若是刻意遮拦,缓缓而行,不注意的人根本就不会发觉他那些微的毛病。”
官闻景看着初七,仍是继续缓缓的说着,仿佛是没了止尽:“绣婶会很高兴的……”
“恩,我知道的。”初七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向他,一字一字道:“闻景,日后,你也要好好的。”
看她这副样子,官闻景微微一愣。过了好久,唇边才淡淡噙上一丝淡笑道:“好,我们一眼为定。”
有了官闻景这句话,初七这才放了心。说来奇怪,闻景他素来固执,但却也并不是个拿不起放不下的人,他既这样应下了,表示他真会放下。
这样日后没了交集,他们都会好过。其实,没有什么放不下。若说,果真有,那也不过是昔日在一起相处了那么多年的无忧日子。
看着初七大步离去的身影,官闻景只觉心头空荡荡的,既酸又涩。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闻景,你可真是……”
他没有回头,只看着初七的身影,慢慢开口问道:“花有重,你若是我,你会怎么做?”
身后的花有重迟疑了一下,终于缓缓开口:“我不是你,而且,我也希望,我永远不会像你!”
顿了顿,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花有重又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心有戚戚焉的道:“不过,我如若果真是你,不论上穷碧落下黄泉都要将她抢过来才肯罢手!”
官闻景苦涩一笑,也没说话,只回头径自往自己房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