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初冬的天色慢慢变得晦暗起来,整日里阴郁着天,沉沉的压了下来,仿佛是要塌不塌一般。偶尔有一阵冷风呼过,卷起地上落满的枯黄树叶,洋洋洒洒的飘荡开。
因天冷了,人倒也惫懒了不少,连外出走几步都不愿。好在也没什么要她操心的,故而初七这些日子以来便只安安静静的坐在房中,慢慢的绣着手中的插屏。
从半开的帘子看过去,只见她微微低垂着头,因为用力而眯缝着眼,看着很耐心,也很仔细。仿佛手底下的东西已经成为了她最后在意的,出不得半分错一般。
“哒”、“哒”、“哒”门外忽然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倒是很是熟悉。初七虽头也没抬,但微微抿起的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勾出一丝好看的弧线。
晋宁这火急火燎的性子,怕是等成了亲都不会改了的。这样想着,初七不觉失笑的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门“砰”的一声被人一脚踹开,毫不客气的。接着便是晋宁清脆中透着火气的嗓音旋即在房中回荡开来:“你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就要离开了,京里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了?”
这嗓门大的,几乎是要震耳欲聋一般。
初七抬起头来,对她微微一笑,眸光平静似水,抬手指指自己对面道:“坐吧!”
听了晋宁这话,她自然也就知道,花有重已派人去通知过晋宁了。事实上,那天她也并没有与花有重说的太多,二人才刚说到盈朝失忆为假,初七便有些烦躁。闷闷了一会,便起身出去了。
厅中很是暖和,而厅外却是寒风凛冽,冷风一吹之后,她的头脑也就愈发的清晰。
细细回想从前盈朝的种种表现,她可悲的发现,盈朝似乎确实根本没有失去记忆。只是当初她是太过相信她,因此根本就不曾多想其他。
晋宁原是一肚子的火气,此刻碰上初七这般不温不火、平静安宁的模样,顿时一肚子的急躁也便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默不作声的坐了下来,她抬头眼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初七道:“你这是怎么了?”
被初七这样一弄,她满月复的火气没了,语气终究也平和了许多。
见晋宁一副万分不舍的样子,初七心底也微微有些不舍,不过到底还是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很好,只是有点讨厌这里了!”
其实她早就觉得有点厌烦了,自从那日与花有重谈过之后,便更觉得厌烦,厌烦到不想再多待一天。
听初七这样说,晋宁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屋里的咽了下去。这京里,从来都是天下人人向往的繁华之地。只是,你若是站得高了,呆的久了,便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无奈甚至是疲惫。即便以她的尊贵与骄傲,这种感觉也尝试过不止一次。
“你如果走了,是不是就再不会回来了?”许久,她轻轻的问了一句。
初七怔了一下,没有答话。晋宁却是不管她,只是一个劲的继续问着:“是因为我大哥?”
“不……”初七急急的摇头,低垂着头答道:“与他无关!”
晋懋只是在做他该做的事儿,不管是之前对盈朝或是现在对姜煜桓。他答应了要帮盈朝落籍,如今盈朝已月兑离了青楼,进了深宫。他答应要帮姜煜桓得回南琉,所以姜煜桓现在才会回去议亲,以期夺回属于他的东西。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从这一方面说,晋懋实在是个很不错的人。
更何况,有许多的事情,其实都是当事人自己心甘情愿的。如若不愿,其实不管旁的人如何设计引导,都是无济于事的。
自打那日花有重对她说出盈朝根本从未失忆的事实后,她便已经明白了。不曾失忆的盈朝却咬定了自己失忆,并且进入青楼,为的是什么?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已无法再回源城了。
与人私奔,却在中途遭人遗弃,这在古代可是事关闺誉要人命的大事,更何况一贯要强的盈朝自然是断然不能接受的。
于是她决心搏一搏,与其灰头土脸的回去源城,让人耻笑一生;莫如进入青楼,押尽自己所仅剩的东西,看是赢得盘满钵满还是输得一穷二白。
而事实上,在当时,除了她的青春美貌,聪明玲珑,她已再没有可以输的东西了。
她赢了,她进了皇宫,她成了宠妃,而且也为自己正了名。她又成了官盈朝,一个被人拐骗却决不屈服,甚而跳水自尽的大家小姐。
虽然她因此失去了记忆,陷身青楼,但她依然保全着自己的清白之躯,直到遇上了当今的圣上。
真是一个传奇,传奇到足可以将之编成一曲荡气回肠且流传千古的戏曲故事。
初七冷淡的笑着,脸色仍旧是淡淡的。但眸中却有着隐约的怒火。她不气别的,只气盈朝,当时她是如何一心一意的想尽法子要帮着她,而盈朝却自始自终从未没对她说过一句真话。
这让她觉得很不是滋味,那是一种被背叛的感觉。被打小便生活在一起的亲人背叛,比任何人背叛的打击都要来得深刻、强烈!
仿佛明白了初七心中所想,晋宁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握住她的双手劝道:“初七,别想太多!”
知晓晋宁是真心实意为自己担忧,初七抬起眼睛对她一笑:“晋宁,我不想做别人的牵累!”
所以她想离开这里,霓裳离开她也一样能够继续的做下去。而她留下来,就眼下这种混杂的情况看来,不知哪一天就会成为她们的拖累,这是她所不愿的。还不如回去安安心心过点小日子来得实在!
晋宁显然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叹了口气,她慢慢道:“睢王与我皇兄因为当年争位之事关系并不好,所以你根本无需多虑的。”
闻言,初七却是笑了笑,并没有要接口的意思。
见她如此,晋宁她此次怕是去意已决,心中也知再也无法挽留,不由的叹息了一声,服软的低声问道:“那你打算何时离开?”
“明年吧!”初七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只低声答道。
不过就算她动了要离开的心思,但也早已想好了,既然当初来了,自该善始善终的,好歹也做满今年一年了再说。
而且,她还要留在这里等一等姜煜桓。她知道姜煜桓一定会给她一个交代,虽然那个交代或者并不是她所想要的。
但是她最恨的就是拖泥带水,始于京城,终于京城,她不想在自己离去之后,这件事还没有终结,以至于弄得自己将来更加狼狈。
想到这里,她不由的苦笑了一声,原来自己从源城到晋京,至今也不过大半年,在这大半年里头,若是扣除自己在西岭山呆的一段时间,总共也才不过几个月。可就这么几个月,她却感觉自己已过了许久许久,久的就像是在源城渡过的前半生一样。
晋宁默默的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没再说什么挽留的话。只是略坐着陪她说了一会闲话,便告辞去了。
初七一路送了她出去,一想到将要离去的愁绪,两人也再无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