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霓裳里一路行来。初七昏昏沉沉的在花枝胡同的宅子门口下了车。一路又失了魂一般飘飘荡荡的走进自己的院子,脚下如同踩在一团团的棉花里头,整个人云里雾里,一片迷惘而不知所措。
三翠四翠见她晃晃悠悠,面色酡红,看模样竟像是喝了酒一般,便急急的过来扶她。初七茫然睁眼看着二人,过了半晌才惘然开口道:“我累了,要睡觉!”
三翠四翠也不知她这幅模样是出了什么事,心底只得干着急。见她又不愿说,只说要睡觉便忙答应着,急急的为她打了水来。初七便也由着她们迷迷糊糊的盥洗了,一头栽在床上,闭眼便沉沉睡去。
这可真是荒谬的一天,荒谬得让她几乎无法承认这竟是真的。也许,睡了一觉醒来,自己便会理清这混沌不堪的局面了,她想。
可能是睡的太早了些,当夜,她睡到三更天,便醒了过来。感觉到自己月复内空空,时不时甚至有雷鸣之声,她不禁笑了笑,坐起身来,扫了一眼。
房内桌上,放着几碟精致点心,一壶冷茶,显然是三翠四翠为她准备着的。
外头三翠四翠那轻微的鼾声自外屋传来,显然姊妹两个睡的正熟。她没有吵醒她们的意思,自己披衣起身,在桌边坐了,就着冷茶,吃了几块糕点。
茶水已冷了,入口冰凉而辛涩,直凉到心底,却让她原先萎颓的精神为之一振。填饱了肚子,她重又爬上床,倚在床头,发了一回怔静静的理清着繁杂的思绪。
关于花有为那件事,除了花有重,她再没对别人说过。后来被花有重那话一吓,更是连花有重那边她也不跑去了。
此后的日子里,她便一直窝在自己房内,没再出去过一次。便是她自己,有时想起来也会忍不住会觉得好笑,因为她自己目前似乎已成了将脑袋埋进沙子里,妄图使别人看不见她的鸵鸟。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鸵鸟精神呀!
转念一想,又觉着就目前安宁的状况来看,能好生躲几日便是几日了。日后怕是想躲,只怕都是躲不成的!
一转眼元月很快便结束了,晋宁一直也没有过来花枝胡同,想起花有为的话,她甚至有几次都想去延郡王府看看她,问一问她。可是想到若是要去延郡王府,难免得请花有重出面安排,最终也还是只得放弃了。
这样安宁的日子直至二月初八那日,官喜忽然来求见。她有些诧异,但还是见了他。官喜自从上回受了晋宁的打骂,此次对她自是恭敬有加的,行了礼之后,才道:“明儿闻景少爷便要去参加春闱了,故而特特遣了奴才来问初七小姐可还有什么要嘱咐的话?”
听他这样说,初七怔了片刻,这才想到原来晋京的春闱科试正是在二月初九日。她怔怔的想了片刻,一时竟也想不到有什么要说的,只得干巴巴的说了几句榜上有名、独占鳌头之类的吉祥话。
好在官喜也还识相,也并不强求。谢过了她,便辞了去了,倒让初七又是一阵心神不宁。
她自然也不会想到,在她心神不属的这些日子里头,晋宁也正为了她与官闻景的事儿四处活动着,而她需要活动的第一个目标自然便是官盈朝。
自从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她其实是并不喜欢官盈朝的。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官盈朝对初七还是颇为有心的,至少上次她只简单的在她面前提了一下初七,官盈朝便已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见初七一面。
每个人都有自己缅怀的东西,而初七与盈朝他们少时的情谊,自然是最真切诚挚、不含丝毫杂质的,而这也是盈朝的软肋与禁忌。
初七与官盈朝的情谊,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与表妹连亚云。因为这个,她相信,官盈朝若是知道自己的打算,定是会竭力帮助自己的。
而她也并没有想错,她稍稍提了一下此事,官盈朝立时一口答应定会好好配合她。
反倒是晋懋知道了她这些日子的行径,大不以为然了一回,甚至毫不客气的讥嘲她道:“黄花大闺女做媒,仔细媒做不成,倒将自己给倒赔了进去!”
晋宁闻言大为气恼,原先他利用初七让官盈朝进宫一事她便已很是不满了。此时她处处想着为初七打点,晋懋又还在一旁说风凉话。
当下她再也忍不住不免大大发作了一回,又借故故意摔了几只晋懋心爱的古董瓷瓶,直将晋懋心疼得眉头直跳,从此只是装聋作哑,再不理会她。
如此以来。晋宁自也乐得借着新年的机会,时时进宫陪伴怡宁太后。天启帝原是太后亲生,自幼便与母亲感情深厚,每日下朝,总要过来慈宁宫恭请圣安,再陪太后说一回话儿。
只是新年伊始,年节里放了长假,今年偏又是春闱科考之年,朝中事务便愈加的繁忙,因此天启帝这些日子也总是来去匆匆,却没有时间与晋宁多说几句话儿。
晋宁心中也知此事本就急不得一时,只得暗暗叹着气,只是苦侯着机会。
这一日,她早早入了宫,却不想怡宁太后身子恰有些不适,晋宁陪她说了一回话,眼看将近午时,那边天启帝才下了朝,过来慈宁宫请安。
母子两个说了几句,天启帝眼看着母亲精神不济,便也不想打扰下去,离去之时,便又唤了晋宁一道去用午膳。
晋宁眼见机会难得。自是欣喜莫名,忙辞了太后,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天启帝见她亦步亦趋的跟过来,不觉暗暗一笑。他比晋宁大着近十岁,几乎是看着这个堂妹长大的,对她的性情脾气也知之甚详,知她若是无事,只怕早已告退离去,断不会这般寸步不离的跟着自己。但他此刻却也并不说穿,只满脸含笑的悠闲走着,由得晋宁这个急性子紧紧的跟随。
也不知走了多大一会。眼见着不远处便是天启帝日里常爱呆的沉香亭了,故而天启帝这才停下脚步对身边的服侍的太监挥了挥手,吩咐道:“今儿的午膳便摆在沉香亭内罢!”
沉香亭却是筑在御花园内,周围遍植香气馥郁的四季植物,此刻正值梅花盛开之时,在亭里供着几厢暖炉倒也没半分寒意。如此坐在亭内说话,人也轻松悠闲些,况且周围服侍的人也少,自然是远比在殿内说话更是自由许多。
那小太监忙应了,回头自去吩咐御膳房,一众人等便直往沉香亭而去。
沉香亭,却是在御花园南,亭侧遍植梅花,此时已过了年,梅花未尽,迎春已开,放眼望去,便见粉女敕明黄的迎春花对着春阳绽然怒放,配着各色梅蕊景致倒也不错。
一群内监得知皇上马上就来,早已忙乱成了一团,好在人多力量大,只这片刻的功夫,却已将沉香亭布置停当。亭内椅上早都搭上双龙戏珠的锦袱,桌上也已摆了几样御制的精细瓜果糕点。天启帝坐下后,便指着对面朝晋宁笑道:“坐吧!在朕面前,无需拘束!”
晋宁闻言嘿嘿一笑,她如今年纪渐长,虽说皇帝待她极好,但她也不愿太过莽撞,以致延郡王府为人弹劾。施礼谢坐之后,她才坐了下来,一边自有宫女过来奉了茶。
天启帝知她有事要求,便挥退了服侍的众人,取茶浅浅啜了一口,点着盏盖笑道:“这茶却是梅花茶,官妃一向喜欢这个味道。去年大冬日里,天还飘着雪。她可是还巴巴的跑来这沉香亭采摘了带雪梅蕾亲手炮制的,朕尝着倒也合口,这一向便跟她一同用些!”
他口中所说的官妃指的可不正是官盈朝!
晋宁听他一说,便捧了茶盏,盏盖才一开,便觉一股夹杂着茶味的冷香扑鼻而来,闻着竟比梅花还更清奇些,没来由的便让人觉得精神为之一振,她低头浅啜了一口,顿时清香满口,不觉赞道:“臣妹却是想不到,官妃娘娘竟还会制茶,这茶果然绝香!”
天启帝想着官盈朝,不觉又是发自肺腑的微微一笑:“说到官妃,朕还真是该好好谢一谢晋懋,若不是他带了朕去凑那热闹,朕又怎会识得官妃这等如花解语的佳人。”
“那也是皇兄与官妃娘娘的缘分,”晋宁搁了茶盏,忙笑着接话道:“我大哥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
二人闲叙了一回,天启帝说到官盈朝月复内的孩儿,不免欣然笑道:“如今已将六个月了,朕只盼着是个皇儿,不过若是个小公主倒也无妨,宫内已很久未有婴儿的啼哭之声了!”
“臣妹倒是觉得官妃娘娘这一胎必是男孩,”晋宁眼珠一转,极会讨趣的笑道:“臣妹的兄长早先便说过,官妃娘娘颇有宜男之相,他早年很是研究过一阵相学,想来不会有错!”
天启帝道:“母后跟前的几个老嬷嬷也都说看着像是个小皇子……”
言毕眉间眼底皆有笑意,他已是年近而立之人了,宫内嫔妃不少,能怀有身孕的却并不多。偶有一两个怀孕的,不是孕期之内不慎滑胎,便是产下的孩儿身体虚弱,往往过不得周岁。他为此也颇为烦恼,如今官盈朝入宫不久,便得了身孕,他又如何能不高兴。
晋宁原是快言快语的直性子,心里憋了这么久的事,本就忍不住了。又见天启帝一直同她打哈哈,分明知道她有事相求却是一字不提,她自然是心中急得犹如锅煎。
正愁没有机会提起官闻景,见天启帝对官盈朝如此上心,抿嘴一想便连忙笑道:“说到官妃娘娘,臣妹却是不由的想起另一个人来,他年前入京,如今已在京中住了好些时日了!臣妹前些日子还曾见过他一面的。”
“哦?”天启帝挑了挑眉,晋宁的性子他不是不知的,见她难得对个外人如此上心,心里自然是诧然、好奇无比的。故而他也不再故意逗弄晋宁,直接顺着她的话问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