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宋芷儿娇俏的面色一滞。洁白的银牙下意识的咬紧了嫣红的嘴唇,刚刚恢复了些许的面容在一瞬间又已变得苍白如纸,却只是咬着牙,埋头一声不吭。
看她这幅模样,初七叹了口气,忽然便觉得很是厌恶,她缓声道:“既然如此,你就不该再为自己寻找借口,是你自己不敢也不愿,又何必总是将自己说的那么柔弱无辜,一心为他打算呢?”
她其实并不想将话说的那么重,只是看着宋芷儿如今这幅模样,她便忍不住想为花有重打抱不平,有些话儿便也克制不住的说了出来。
“从你还没有嫁入安国侯府时,你就已经深思熟虑过了。花有重虽好,对你也好,可他只是花家庶子。更何况与他私奔,你将两手空空,从此过着贫寒的日子。而这些,都是你无法想象的,你已过惯了好日子。穿最好的衣裳,喝最好的茶,用最好的丫鬟。便是煮茶的水,也要御用的泉水,这样的你,怎可能接受私奔以后的穷苦日子……”
随着初七一连串的话语似乎揭露出她藏在心底最真实的心思,宋芷儿一张俏脸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她剧烈的喘息,身子如风中杨柳一般,颤动不已。贝齿咬的愈发的紧,以至于唇上已出了血,她也丝毫不察。
就在这时,她仿佛再也忍受不住一般,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厉声道:“不错,你说的都不错!是,我是不能接受,我无法想象乡下茅屋的生活,茅屋里头,冬冷夏热,夜晚的时候,有无数的老鼠吱吱叫着。隔邻人家的几条恶狗,冲我汪汪的吠叫,甚至冲上来,狠狠的咬我!只因为我穿了一身破烂的粗布衣裳……”
她的语声缓缓的低了下去,人也跌坐在椅子里。捂了脸,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初七讶异于她这般激烈的反应,倒怔在那里,过了一会,她才尴尬的自袖中抽出一条绢帕,递了过去:“宋夫人……”
她安慰的话语还未来得及说出,那边宋芷儿已是猛地伸手,一下子夺过那张绢帕,将自己的脸整个的蒙了起来:“初七,我不像你,你是官家的绣娘之女,幼时想来也过是惯了苦日子的。可我没有,一天也没有……即便是我母亲死的早,家里家外,又有谁敢不把我当小姐待……”
“我外祖父……外祖父,他……他将我视作心肝宝贝,我便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肯为我搭梯子……”宋芷儿轻轻抽泣,单薄瘦弱的肩一耸一耸的,看着格外娇弱可怜。
见她着几近崩溃的样子以及断断续续不成句的话语,初七不由尴尬的立在一边。难道,是自己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宋芷儿以前儿时不是一直同花老太爷住在一起么,怎么会有过这样的经历呢?
难道不是像自己想的那样,宋芷儿因过惯了了好日子,加上花有重不过是庶出的地位,所以才选择了嫁给旁人的?
心下念头百转千回,初七一时也觉得自己太过失态,若事情不是自己想的这般,那倒真正是伤害到了宋芷儿,否则宋芷儿也不会成这幅样子。
她不由死咬着下唇神色复杂的盯着宋芷儿,她是宁可宋芷儿对她恶言相向,甚至破口大骂,但她却真是无法想到自己的话竟会引出这样的这一幕。
转念一向,也许每个人都有她的过去,因为有了这样的过去,所以才越发的害怕以后会再过上那样的日子。说宋芷儿自私为了自己也好,她初七又何尝不是事事为自己打算呢?方才她又是凭什么那样义正言辞的来讽刺宋芷儿呢?!
就在她思绪纷繁之时,门轻轻的被人推开了,灿烂的阳光骤然透了进来,耀得人眼晕。初七怔然抬头看去,投入花厅的阳光太过刺眼,以致她根本无法看清门口那人的容貌,只依稀觉得那人穿了一件深色袍子,身形颀长而优雅,且……出奇的熟悉……
她微微闭了下眼,再睁开时,才算勉强看清了那人,是花有重。他走进来,温和的看了初七一眼。眼中并无责怪的意思。随即走向一旁的宋芷儿,弯下腰,他轻轻抚了抚宋芷儿的肩:“芷儿,芷儿……”
宋芷儿先是瑟缩了一下,旋即想也不想的投进了他的怀里:“有重哥哥……”她呜咽着,哭得更是可怜。
花有重抬眼递了一个眼色给初七,示意她别见怪,莫将此事放在心上,然后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点了点门口。
见他这般举动,初七不由抿了抿唇,心中没来由的有些发酸,但她并非撒泼耍赖之人,也知此刻宋芷儿处于情绪崩溃的边缘,只有和她有过共同儿时经历的花有重能安慰的了她。故而见了花有重这手势,她便一言不发的径自出去了。
身后响起花有重温润柔和的声音:“芷儿,别哭了,你吃过的苦,我心里都知道的。况且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
他的声音轻柔无比,一似春雨润入人心。然而听在初七耳中,却仿若一根极细的针,狠狠的扎入她心头,让她心内愈加酸涩不堪。
她下意识的加快了步伐,一个回手。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当关门的那声巨响传进她自己耳中时,她自己也不觉被惊了一跳。
反应到自己的事态,初七不禁闭眼苦笑了一下,她觉得自己愈发的心烦意乱了。
出了花厅不多远,她便见到四翠正立在那里,似是在等她。四翠面上的表情有些古怪,说不出是替她不平还是别的什么。
初七深深的吸了口气,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思,走过去,她直视着四翠的双眸。问道:“爷是什么时候回来了?”他的回来,究竟是恰巧,还是有意为之。
四翠有些慌乱的别开视线,低声道:“奴婢刚出来,便见东家回来了。他行色甚是匆匆,看着像是急急赶回来的,一见了我便问宋夫人何在?”
初七点了点头,花有重今儿去了霓裳,因为打算要离开,所以他这些日子去的格外多些,想从那群管事与绣娘中挑几个灵活聪明些的接替。想不到他今儿一听宋芷儿来了,便急急的丢下诸多事宜赶了回来,看来,宋芷儿在他心中的份量仍是不轻。
她心内想着,便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四翠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忍不住道:“姑娘,其实您也不必想的太多的,东家他……只是恋旧……”
笑着摇了摇头,初七缓缓道:“你又哪里知道我想多了?走吧,陪我去见柳夫人!”
四翠张了张口,但见初七冷淡的神情,下面的话终是不敢说。她在初七身边已有好些日子,对初七的性子自然很是明白。初七是那种个性执拗之人,看着温和良善,甚好说话,实则外柔内刚,但凡她认定之事,便是八匹马也不能拉了回头。
她闷闷的跟在初七后头,直往柳书颜屋里走。这日天气甚好,柳书颜与沈别宴所住的小院之内,花已尽开,蜂蝶飞舞,花香袭人,春风剪剪,花瓣便也随之飘零。沈别宴正陪着柳书颜在院子里头散步说笑,眼见初七来了,便自笑道:“呀。初七丫头到了,可要我回避?”
初七见他也在,倒是不由一怔,旋即笑道:“早知沈先生也在,倒是我该回避才是!”沈别宴与柳书颜虽极恩爱,但因人在京城,他从前交游又颇广,一些必要的应酬也不能不去,因此平日陪着柳书颜的时间也并不甚多。正因如此,初七才会时时过来陪着柳书颜。
进他们二人一唱一和的样子,柳书颜不由莞尔一笑道:“瞧你们两人说的,索性你们便都回避了,留我一个在这里罢了!”
说着,又走上前牵了初七的手,笑道:“听说你今儿有客来,怎么这么快便送了人家走了?”
初七听见有客来这几个字,不由自主苦笑了一下:“还没走,不过已用不着我招待了!”她不欲再说这些,便岔开话题道:“我令三翠送来的衣裳,柳姐姐可还喜欢?”
这厢柳书颜还没来得及答话,一旁的沈别宴已看出初七神情有异,便在旁笑道:“你做的衣裳,哪有可挑剔的!不过就是不知那个客究竟是谁呢?”
初七见沈别宴追根究底,不由苦笑,抱怨道:“沈先生,你怎么就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呢?”沈别宴见她神色苦涩,心中不免一惊,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只哈哈笑道:“人谓碎碎平安,这砂锅么,迟早是要破的,我倒是觉得迟破不如早破!”
他这一番已有所知的话一说出来,柳书颜自然也明白了其中怕是另有隐情的,不觉峨眉微蹙,在旁附和道:“却是哪个不速之客,竟让我家初七这般的不自在?”
见柳书颜也加入了逼问的队伍,初七不由无奈的笑了笑,只得如实答道:“是宋芷儿!”
“宋芷儿?”沈别宴先是一怔,旋即醒悟过来:“就是有重的那个表妹?!”
他这话一出,连柳书颜也已明白过来,道:“有重在陪着她么?这孩子,怎么这般糊涂!”她如今是沈别宴的妻子,算来便是花有重的师母,以长辈口吻说这话,倒也不算过分。
抬眼看了沈别宴一眼,柳书颜忍不住蹙眉埋怨道:“你还不快过去看看,眼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别宴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却抬头对初七笑道:“丫头,你放心,有重是个有主意的,有些事情,他已决定了,就不会再改,你先告诉我,今儿是怎么回事!”
初七过来这里,原是抱持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想法,却想不到简单的几句话下来,倒把自己弄成了受了丈夫气,来寻翁姑诉苦的小媳妇模样。垂眸想了想,怕自己再说下去只怕会叫花有重误会她专门过来告状一般,故而她只得无奈的轻轻摇了摇柳书颜的手央求道:“柳姐姐,你就别管了,这事我自有主张的!”
柳书颜瞪了她一眼,道:“还是说说吧,姐姐可是什么都告诉你了,你这点事也不肯同我说么?”
她这话一出,自然是叫初七再也没法继续推月兑下去。苦笑了一下,她回头看了四翠一眼,四翠会意的退了下去,并不多听,初七这才将事情源源本本尽数说了出来。
沈别宴与柳书颜都不开言,只是静静听着。待到初七说完了,柳书颜才皱眉道:“有重这个表妹,说的话,可有些奇怪!”
初七此刻也已完全冷静下来,在转述宋芷儿适才所说的那些话时,她也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之处,只是一时又想不到破绽。倒是沈别宴在一旁道:“关于这事,我倒是比你们知道的更多些!”这话一出,初七与柳书颜几乎同时看向了他。
沈别宴细细回想了一刻,这才说道:“这事似乎有一些年了,那时候有重还小,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有一段时间,他很是消沉,我也曾问过他,他却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肯说。不过因为那段时间也并不很长,故而我也没多加问起。只是后来依稀听晋懋说起,说是他的表妹嫁人了,他有些伤心!那时晋懋年纪也还小,对这事很有些不以为然,说他那表妹嫌贫爱富,实在不是好东西,他准备想个法子好好整治一下那女子……”
沈别宴说到这里,不由的摇了摇头,有些喟叹的意思。初七只是默默听着,并不开声。反倒是柳书颜无奈道:“你呀,有话就快些说呀,怎么只是卖关子!”
沈别宴被她埋怨,也不生气,只哈哈一笑,又道:“不过后来他却又说,其实那个女子也有些可怜,这事里头,最可恶的是有重的大娘……”
“有重的大娘,便是那位公主殿下么?”柳书颜知初七不会发问,便主动替她问了。
沈别宴点头道:“正是她,不过那时,我也无心去问这事,晋懋见我不甚有兴致,便也没有详细解释!今儿你们若是不提,我也还未必想得起来!”
听他这样一说,初七不觉微微拧了眉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日宋芷儿前去拜望晋宁时,晋宁对她的态度来。有些嫌恶,但又有些不忍,倒有些像是今人常说的那句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她这里默默出神,沈别宴却看了她一眼,温和道:“初七,你也莫要生气,我相信有重会给你一个说法,你且先等等!”初七勉强一笑,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柳书颜见状,不由一笑,因牵了她的手道:“走,我们且进去谈谈你今儿送来的那件小衣裳,我看着倒真是好,针线细密,绣工又做得活灵活现的,你也来教教我!”
初七应着,便随她走入房去。沈别宴在一旁笑笑,略想了一想,便也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