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小时的路延长成四十多小时,等舒梅她们到达月台,已是万家灯火的晚上了。
舒梅推车,李月娥开路,两人前后护着宝宝,随密集的人流走动。还没到检票口,就听到陈卫国的大嗓门在激动地喊:“娘!娘!小妹!我在这!我在这!”
舒梅马上发现了鹤立鸡群的陈卫国,定睛一看,他胸前还挂着个傻兮兮的大牌子,上书“舒梅”二字。陈卫国凭着自己庞大的身躯,像台推土机般蛮横地从人群中逆流挤出一条捷径,来到她们面前。
“诶呀,你怎么就进来了?不是在外边等着的吗?”。李月娥掏出手绢,踮起脚尖想帮他擦一擦那一脑门子细密的汗。陈卫国顺从地弯下腰,像只被驯服的大熊,憨憨地道:“我担心你们,就买了张站台票在这等。小妹,坐这么久的车累了吧?来,把行李给我,我来拿。”
推来搡去,就演变成陈卫国挂着大包小包在前开路,舒梅推车,李月娥两手空空跟在一边。上车前,陈卫国看着两个一模一样,被包的跟熊宝宝般可爱的胖女圭女圭,目光里满是惊奇和讶异,一手抱一个,用下巴蹭上去。
他一边的胡子没刮干净。安安被扎着了,很懂事的没有哭,一副忍耐的模样。可陈卫国好像蹭上了瘾,蹭了一下又一下。真是是可忍淑(女)不可忍,当他刚想蹭第三下,安安伸出胖胖的爪爪,义正言辞地拒绝道:“臭臭!疼疼!不要!”一边的静好幸灾乐祸地道:“亲亲!要亲亲!亲宝宝!”
听到的人都笑了,陈卫国挠挠头,把宝宝们还给舒梅,打哈哈:“一时没见,都长这么大了,会叫人了。”
舒梅接过宝宝,哄道:“安安、静好,快叫大舅舅。”
“大大舅~”静好晃着大脑袋,口齿清晰,甜甜地叫道。安安有气无力地跟着应付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在记仇,语言含糊,听着挺像大大臭。不过,这已够让陈卫国的脸重新笑成一朵花。
车开了不过十分钟就停在路边。陈卫国将车一锁,道:“娘,小妹,饿了吧?我们去吃点东西。”熟门熟路地走去前面十米处的一家小店。
李月娥跟在后头,向面有懵懂之色的女儿指点道:“这个店子是你哥的师傅开的,姓李,按辈分你得叫人家李大伯。他以前在军队里当炊事员,有一把好手艺,专门给首长做饭,还上过朝鲜战场。后来复员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娶老婆,没儿没女的,一直把你哥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照顾。他脾气怪得很,你肚子不饿也要多扒两口,吃完饭不要给人钱,不然人家会不高兴的。”
李月娥嘴里的怪老头是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古朴的老人。当她们进来时,他手上托着一个大盘子,上面三个粗瓷大海碗,正掀帘而出,见到她们微不可查地点点头,没说什么就转身回了厨房。
舒梅闻到一股甘醇的甜香,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只见热气腾腾的碗里隐约有三个滚水鸡蛋,四周纯白、中间圆鼓、白里透黄,在乳白色的酒酿中半沉半浮。蛋白女敕女敕的,蛋黄是只有七成熟的糖心,咬上去软绵绵的,还能感觉液体在舌尖流动,配合甘甜带着姜味的酒酿,充满了朴实无华的乡土气息。喝一口,暖气直达到丹田,浑身血气都活络开来,指尖微微发热。
安安和静好的小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吃得稀里哗啦的陈卫国。舒梅看着有趣,用筷子在碗中点了点,让俩宝宝沾了沾。一直表现乖乖的俩宝宝尝到甜头,使出浑身解数,抓、爬、滚、咬,想再舌忝上一舌忝。舒梅把筷子举得高高的,她们见够不着,小嘴一撅:
——坏妈妈!
——妈妈坏!
舒梅忍住坏笑的冲动,将在空中筷子摇了了。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两个小坏蛋双双把对着她,转向李月娥献媚:
——婆婆,疼宝宝。
——婆婆,要甜甜。
李月娥眉开眼笑地连连应好,竟给她们都喝了点去米粒的酒酿。姐妹俩的小脸很快变得红彤彤的,然后歪歪斜斜地站在大圆桌上,给众人表演了一小段小小熊摇摆舞,惊得在旁的舒梅出了一身的汗。幸而不过十秒,两只跳舞熊就累趴在桌上,不一会鼻子里还打起了小小的圆泡——睡着了。
姐妹俩憨态可掬的小模样让一向以刻板示人的李大伯也露出了罕见的笑容。见俩女人忙着给睡着的宝宝放进推车,李大伯向陈卫国招招手,舒梅竖起耳朵听到他们说:
“菜冷掉倒了,剩下饭可以炒个蛋,吃不?”
“不吃了,她们坐车累了,得赶快送家去。”
“两顿没吃,能顶得住?”
“我这不吃了酒酿蛋嘛。您还给我打了五个,我担心待会憋不住熏到她们。”
“屁,你用手扒拉扒拉,哪里会响,谁会知道。”
“我这不是要开车嘛,双手得紧握方向盘。”
“那你就憋着,夹紧一点。”
舒梅听着想笑,又有点感动,心中涌动一股暖流,掺杂着歉疚:原来大哥为了不错失她们,竟然在月台生生等了一整天,连饭都没顾上吃。虽然他跟舒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谁又能否认他对舒家的贡献和幕孺之情。他给予的温暖,一点一滴地造就了如同血缘般的亲情。
如果当初原身选择他,现在大概会过得安稳幸福吧。可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长辈们铺好一条一帆风顺的路,后辈往往任性而倔强地走向崎岖的一方,如飞蛾扑火,义无反顾。一路上磕磕绊绊,风雨不断。当然不是不会后悔的,可这是自己作出的选择,只能将错就错地坚持走下去,力图从无路中开辟出一条生路来。
车打着灯光,慢慢地在黑暗潮湿的山路上走着。月光照不到的阴暗处,点点绿火忽明,像是狼的眼睛。舒梅下意识地抱紧了宝宝们。
走了不知多久,舒梅遥望见一点微光,再过一会,才发现原来是一栋开着灯的房子。整个村子大概只有这一家亮着灯了。电费对农村来说是笔很奢侈的开销。房子很普通,两层的砖房,这景色并没有什么稀奇,但经过那么漫长的黑暗,她的眼仿佛被这昏黄的微光刺得要流泪。
她舒服地叹了口气,又打了个大哈欠——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