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文正的这个自办电视台,也有点应运而生的味道。开播不久,就赶上全国各地纷纷上有线电视。借着这个东风,对岸那边电视台的影响力就减弱了许多。又从本地民生和人文关怀入手,上了不少令人击节叫好的节目,在业界以一匹黑马的形式杀入。他对人浮于事的事业机关体制深恶疼绝,台里形成了把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骡马用的风气。就连舒梅这个非正式编制的编外人员,除了本职工作外,也兼职编导、灯光、打杂、协调公关等额外作业。久而久之,舒梅无意中成了本地中青年文艺圈的一腕。
在自办电视台工作很辛苦,收入于大都市来说也算不上很好,还常常因为工作需要吃盒饭打地铺。但这群满怀责任感和使命感的年轻人在一个思想较为宽松和自由的环境中,能不受人事压制,挥洒一腔才智、热血和激情,并得到外界的肯定和喜爱,这是金钱无法买到的精神盛宴。
当然,世界上总有阴暗的一面。很多人打电话到台里说要不到工资,拖欠土地补偿款等问题。有些是解决不了,有些是体制问题,有些涉及到地方利益。华夏人做事讲究关系,根根节节交叉盘错。背景很硬的,后台没倒前你根本就动不了。他们只能在台里最大的范围内揭露黑暗,解决问题,为弱势群体伸展正义,引导社会风气,在理想和现实中寻找平衡。就一个很简单的例子,电视台靠什么赚钱?靠的就是广告,这是电视作为大众传媒里传播效益最优化的媒体决定的,属于客观事实,非人主观意愿能改变。乔文正亲自抓,把关把得很严。包治百病的口服液、吃了就能瘦的减肥药什么的一律不要,更不要说给它拍广告。以至频道里的广告和公益广告的比例比香江那边的还要高。
这在有助于提高市民整体公共素质的同时多多少少也暴露了自办电视台的一个大问题——底子薄。“薄”不仅指资金,也指在人力资源的储备上。尽管它在业界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影视从业人员更愿意往央视、省台这些福利待遇好的地方跑。台里开足马力,加上转播央视的新闻联播、天气预报也填不满十小时,又不能财大气粗地拍电视剧。剩下的时间怎么办呢?打了个擦边球,用江流(香江、流求)电视剧和外国大片填补。播出的方式和其他电视台不同:一是每一集不肢解穿插广告,播出容量大,一下午连放三集;二是电视剧选的都是经典剧集,如83、84版本的。不仅可以绕过许多正规的审批手续,而且经典之所以能成为经典,就在于能让人看上三遍也不觉得腻味。
到晚上俨然成为小型的“电影院”。原本李月娥和宝宝们看这个台是为给妈妈加油打气,一来二去竟成了这个台的铁杆粉丝。没受过什么文化教育,年过六十的李月娥眼界可是大大开阔了一番,看《终结者一》时指着屏幕上的肌肉男给宝宝讲解道:“坐时光机回来的机器人”。
当然,在鹏城也有少部分坚持用鱼骨天线的人。宋蕙雅就是其中态度最坚决的。她还买了一台黑色的录像机,理由是反正我们又不看大陆电视。吴于磐想看什么歌剧或欧洲文艺片,她千方百计买来对自己仅有催眠作用的录像带。厚如字典的黑带子装了满满一书柜,比得上小型的录像带出租店了,摆在象牙白底描金的洛可可风格房子里,怎么看怎么不搭调。
随着“十几级台阶上,人叠人叠六层,排两天两夜”堪比春运买票的股票认购证风波,炒股传奇杨百万故事的传播,鹏城进入了全城炒股的时代。舒梅在鹏城发展邪乎地升到原价一百倍时果断卖出,把一半资金投进落日道的蛋糕店。
如果说录制节目是什么简单就做什么,那在蛋糕店就是什么复杂做什么。比如好好的一个猕猴桃,非要挖空层层放进慕斯和调好的果泥。当然诸如此类折腾出来的东西是作为新品给客人免费品尝的。店里摆卖的还是一些经典的蛋糕点心。
名为“六月天”蛋糕店门面低调朴素,了然月兑离于落日道的喧嚣繁华,静静端坐在一侧。走进旋转木门,都市的现代化会在一瞬间被隔断,时光仿佛逆转回二三十年代的某个角落——狭长的木质硬叶百叶窗户、鲜艳的彩色花格玻璃、藤外壳的暖水壶,角落里的留声机、古朴的老式吊灯、旋转的木头楼梯。餐具是一色的水晶、银白,青铜,样式无一重复。两扇落地长窗后是一片花田,随着天气的不断变暖而散发淡淡花香,顾客可以随意进去溜达。逢年过节还有买饼赠花的行动,顾客可以在花田自由挑剪后让穿着缎底软鞋的服务员给包装起来。
这样高的成本自然无法走亲民路线。哪怕天天都有少达五六种,多达十几种的新品免费试吃,缺少底气的一般工薪阶层错入一次后平时也不会再来。
高价非人为地为六月天注入了微妙的等级观念,却赢得在落日道附近居住的回头客。他们一般受过中西文化的熏陶,每年定期到国外扫货,讲究品位,喜欢独特,不大喜欢人人都能得而有之的东西。
寄以众望的十大影片陆续开播,红火了几年的《少林寺》在电影院下架。电影院是去不成了,至于躲在一棵灌木后就可瞅无数鸳鸯的小树林,以彭建军的身份地位和舒梅的知名度显然极其不适宜。更何况随着天越热蚊子越多,傻瓜才跑到林子里喂蚊子。
所以每逢休息日,彭建军就跑到舒梅家“约会”。当然,除了他自个,身后还有一行跟着蹭饭的吃货。在肚子撑得滚圆后,是翘着二郎腿边叼牙边看国足大战AC米兰/揉搓太阳崽?还是陪心上人洗油腻腻的碗筷?彭建军痛并快乐地选择了后者,眼神游离于手上的碗和身旁的舒梅。看似圆滚实则扁平的肚子有渐渐从动态变成静态的趋势。
宝宝们正是最好逗的时候,大大的房子里总是充满大小孩的欢声笑语。与之朝夕相处的大头却敏感地发现玩得最疯的吴凡回校眉宇间阴郁越来越重。
入夜,有风。宿舍寂静无声一片漆黑,教学楼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大头翘晚自习泡游戏厅归来,发现阳台上有红光一明一暗,一股烟草味传来。他用鼻子嗅嗅,大笑道:“哟,还是小熊猫。凡哥,来一根。”
远处微弱的灯火没有照亮抛物线的运行轨迹。大头一脚踩过新烟,大大咧咧地拿过吴凡手里的旧烟,架势熟练地深吸一口,“爽!”
“你不会抽自己的。”声音伴着夜风,感觉清冷。
“自家兄弟有啥打紧?你的就是我的。”大头再狠狠地吸了一口,把剩的烟埋到花盆底下毁尸灭迹,“下学期真的要走了?”
“嗯。维也纳皇家音乐学院都发通知到政教处了。下个星期还要到首府的大使馆面试。”吴凡把头转过来,大半脸被阴影覆盖,神色不明。
大头一把拦住他的脖子,入手感觉很僵硬——这家伙到底在阳台吹冷风吹了多久啊。
“兄弟,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你。但你钢琴弹得那么好,呆在这里浪费了。我要是你,巴不得现在就走”,大头手指指向灯火通明的教学楼,“你看那群眼镜比啤酒瓶子都要厚的变态家伙,才高一就早晨六点起床,晚上十一点回来,上课脖子伸得跟夺食的鹅一样长,下了课还抱着一本书看。一天到晚读书读书读书。这是人呆的地方吗?兄弟,你可是要月兑离苦海了呀!一想到还有那么漫长的三年,我就想便秘我。”
“至于么?做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就算你成绩垫底,你爸能不管你?”吴凡用力地回抱了一下,贴着他耳边小声地说:“兄弟,谢谢,我走后帮着照顾我妈。”
“那是当然,你妈不就快成我妈了么。”大头嬉皮笑脸。
“滚!”吴凡笑骂道。
俩人很快打闹成一团。
录制完下周的节目后,廖导单独留下舒梅。
“什么?拍电视剧?”舒梅脸上满是讶异。
廖导红着眼睛,兴奋地道:“对,舒姐。这次的本子非常地好,没什么历史性的大场面要花钱布置,都是一些很细微却触动人心的小细节,却显示出一种摧枯拉朽爆发式的人性、冲突、矛盾。昨晚看了,我一个晚上没睡着。”
“那也不一定要我演女主角啊?”舒梅推辞道:“我都三十多了,哪能演十七八的小姑娘?”
“我看到剧本对女主角的描述,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舒姐你”,廖导激动地抓住舒梅的手,脸涨得通红,“舒姐,相信我,这个剧本简直是为你量身度定的。年龄不是问题,刘小芳比您还大,听说最近接了个本子,要去演十五岁还没长成的小宫女。”
走道上开始有人探头探脑。
“我知道了”,舒梅连忙把手挣月兑,微笑道:“先把剧本给我看看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