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了眸,摇了摇脑袋。梦萝一脸固执地继续趴在床边。
九阿哥见她这样。知道她是惦记自己的伤情,加上心怀愧疚,若是不等到太医宣告无碍,她怕是不会有心思离开的。这么一想,九阿哥也不再劝,只无奈闭了眼,养养精神。
梦萝偷偷抬眼,九阿哥似乎又睡下了,这才稍微放松心情,下巴垫在小臂上,盯着九阿哥的侧脸发呆。
下人回报太医抵达时,梦萝已经打起呼噜。九阿哥则正看着她好笑。本来一旁伺候的丫鬟早想将梦萝扶回去休息的,可是九阿哥不让。他觉得,如果这会儿把梦萝弄醒,她一定还是要坚持守在旁边的。倒不如让她多休息一会儿。而且,她这副狼狈样子,还真是新奇呢。
太医的诊治结果帮梦萝放下了一个思想上的大包袱,可是却没有激起特别得意的感觉。毕竟一想到这事是自己闹出来的,梦萝便满心的不自在。
太医检查过后,赞扬伤口处理得干净,还说:“九阿哥伤口的日常换药。亦可交托这位经手的奴才进行。”
太医一言既出,一屋子奴才皆变了脸色。这位经手的,可不是“奴才”啊!可是话都说了出来,谁也不敢这时候插嘴,那不是给福晋没脸嘛!
梦萝正在一旁,也听见了,事实上,太医的话,正是冲着她说的。牵了牵嘴角,礼貌性地笑应着,梦萝倒没觉着多么没脸,不过是场小乌龙嘛,她一个现代人,哪会计较这种口头上的虚无概念。
“陈太医……”九阿哥无力地开了口。
“臣在。”
“爷府里用什么人换药,轮不上你管。”
“……”虽然九阿哥的声音轻到几不可闻,但这短短几字听到陈太医耳里,竟教他背上冒出一身冷汗:“是……臣……臣失言!”
陈太医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失的是哪门子的言,但是他深信自己不需要知道。九阿哥是谁啊?人家说话办事含蓄着呢。他既然这么说,一定是自己出了问题,赶紧认错,赶紧承认自己说话就是放屁,赶紧让人家心里舒坦,千万别死顶着犯二。
上回妇人科的王太医工作失误,没验出福晋用的按摩油里添加了微量的檀香调和诸味。结果害得福晋身体复原进度受阻。当时王太医是拿言语蒙混过去了,九皇子府这边也没见追究。可事后没多久,正赶上王太医的孙子结婚,九阿哥竟差人送了贺礼——不是别的。就只一小瓶按摩油,正是福晋用的那种!
本以为一次小小失误,天知地知,王太医和他的医童知,工作这么多年了,谁还能不犯点小错误?可九皇子府这份贺礼一送,王太医才明白,原来九阿哥他啊,门儿清!吓得老王太医一把年纪了,愣是大半个月都打着寒颤过的。
陈太医早死的先父跟王太医是挚友,两家也算得世交。因这个缘故,他才会对此事有所了解,当时也没少了劝慰王太医。可真等事情落到自己头上,陈太医才深深感受到,得罪九爷的滋味,真是……压力大啊……
战战兢兢地告了退,陈太医一刻没耽误,直朝老王太医的宅子奔去。他需要安慰,他需要跟那位同病相怜的世伯好好诉苦,他需要一个比他得罪得更狠的人来反衬他的安全。
梦萝瞧出来陈太医的状态有点儿不对,想到自己当初也被九阿哥吓坏过。心头犯起浓浓的同情。
“还杵着干嘛?”
九阿哥的声音太轻,梦萝只是连忙转头去看他的口型,却并没听清他说的话。
“去歇着。”九阿哥的声音不容驳斥,大概是因为刚刚发过威的缘故。
“……哦。”
梦萝磨磨蹭蹭地往屋外移动,一步三回头。她没有注意到九阿哥半闭的眼帘下闪烁着好笑的目光,也没有注意到他嘴角越弯越大的弧度。
折腾半天,九阿哥也累得不清。事实上,之前他刚睡沉了些,手上钳制的力道一松,就被梦萝给虐待醒了。看着梦萝的身影心不甘情不愿地消失在门帘后,九阿哥缓缓合上眼帘,含笑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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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水……”
入口却是浓苦的药汤。
九阿哥皱眉,对这种摧残味蕾的行为十分不满。
“……爷,您失血过多,这会儿还是不适宜喝白水。等这碗药喝完了,我给您倒水就是。”
是梦萝的声音?
九阿哥微抬眼皮,就着碗几口喝完了药,趁梦萝转身从丫鬟手上接过茶碗的功夫,开口问道:“怎么还在呢?”
梦萝回以一笑,喂他喝了几口水,袪袪苦味。旁边早有丫鬟递上痰盂,接下他的漱口水。
梦萝之前被九阿哥打发回屋,可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活了二十几年,自己的性子自己最清楚:心里头装不了事,只要有事情没解决,就一准儿失眠。
所以梦萝在翻到第二百三十七个身的时候,果断地从床上爬起来,巴巴地来了东厢房。
服侍九阿哥躺好。梦萝指指一旁的藤榻:“喏,我就睡这儿了。你……爷有什么事叫我就是。我……我不放心。”
“……也好。”九阿哥看看藤榻,了然一笑。梦萝……也学会粘人了呢。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半个月过去了。这半月间,梦萝完完全全沦为了一个贴身特护,所有照料九阿哥的活儿,被她一手包揽。
“回福晋,宫里派人传话,宜妃娘娘宣您明日进宫请安。”
正在帮九阿哥擦身的梦萝听到下人回禀,愣了半天。当初临时抱佛脚学的那些规矩,怕是早忘到爪哇国去了。这些日子,她过得极之充实,眼里心里只有一个九阿哥,什么都不用多想,只要老老实实照顾好他就行了。
“知道了,你去跟来人回话,就说梦萝明日辰时去给额娘请安。”
九阿哥握了梦萝攥着帕子定在他肩头的手,轻拍了两下:“怎么,扮丫头扮得久了,忘了皇宫的路怎么走?”
“啊?”差不多,还真是这个意思……
“去吧,让谢嬷嬷好好给你拾掇拾掇,瞧你这一身的狼狈劲儿。”
“……好。我先帮你料理妥当。……明儿我出去了。你怎么办?”
“呵……你真觉着爷离了你就不行啊?早该把这些杂事放手给婢子们做的。你也不看看,哪家的福晋会这样自降身份。”
“……我才没有自降身份。”
九阿哥脸上的笑意更盛。他的福晋伺候自己的额依根,天经地义啊。
也不知为什么,这些日子,九阿哥一次也没觉得伤口疼痛难耐。
从小到大,九阿哥最讨厌生病或者受伤。不能随便出门活动,得吃苦药,还要听照管的嬷嬷唠叨。开府之后呢,稍微有个头疼脑热的,就见着那些女人排着队的来示好,还有人喜欢在他枕头边上抹眼泪。非要演一幕梨花带雨。
这次他受伤,因为要防消息外露,特地阻了各院探视。事实上,他找了个理由,安排将樱院兰院的人都禁了足。原打算伤情好些,就安排她们来看一眼,只说是偶染风寒,散个假消息便好。可这阵子梦萝天天陪着,他竟然忘了这件事情。所以,现在,完颜氏和兆佳氏依然在禁足当中,解禁遥遥无期。
梦萝极尽周到地帮九阿哥打理好一切,又是一步三回头地,出了东厢。穿越之后,除了在山里逍遥的日子,便属这半个月来最省心了。如今出了门,眼睛里瞧不到九阿哥,她竟泛起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她是一个害怕陌生环境的人,陌生的人、事、物,会让她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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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进了宫门,一路都有小太监引着。身边又有秦嬷嬷扶着,加上昨日谢嬷嬷再三的教,梦萝心头虽然紧张,却也算有几分把握,应该不至于会捅出太大的漏子。
打神午门进了皇宫,经过御花园,沿着西宫墙一直走,眼见着到了隆福门,引路的太监带着梦萝向西边一转,进了翎坤宫。
宜妃在西边的元和殿接见了她,甫一照面,宜妃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不过数月未见,素来健康精神的梦萝居然一脸憔悴,麦色的皮肤也显得苍白了许多。
“哟,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梦萝啊,你这阵子可是操劳了?”
宜妃执着帕子把手一伸。梦萝会意,凑上前去,任宜妃握住了她的手。
“额娘,爷的病日渐好转,额娘千万别太过挂怀。儿媳自当尽心伺候,只望着爷能早日康复。”
梦萝来之前早已经想好说词,此刻才不管宜妃问了些什么,反正这么对答,横竖也算不得错。
“唉,胤禟他……他可还好?”
所以说嘛,天下父母心,梦萝这么一提,宜妃立刻就想起了自己宣召的本意。
“回额娘的话,爷的身子骨素来康健,如今恢复得很快。太医说,再歇上半月,应该就能下床走动些了。儿媳日夜守着,断不教再出半点差错。府里如今各处太平,也没有出来调皮的。额娘只管放宽了心,好教我们家爷也不至于为惹您挂怀,而心下不安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