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接近正午的时候,我们一人喝了一碗粳米粥,略略填饱了肚子,就跟随着前来通报家宴的家丁一同到了乐府正厅。
因为天气炎热,厨子们把吃饭的桌椅搬到了正院天井里,设在那株巨大的榕树下。这样一来,所有前来吃饭的人,就全被罩在榕树的荫凉下了。
我从来不喜来这样的热闹场合,更别说是乐府的正厅。这里每每主客都是正襟危坐,人人不苟言笑,活像一个牢笼,除了吃年饭,我很少有机会来这里,这次却是逃不掉了。
在五娘和我之前,已经来了不少人,三三两两地坐在八仙桌旁边,吃点心,聊闲白,每张桌子旁边都坐了人,唯有顶上那张乌沉沉的檀木圆桌没有人坐,偌大的桌子旁边只设有两张精雕的绛色太师椅,谁都知道那是给我老爹和焦夫人预备的。
我一眼就看到了抱着孩子的安歆,她现在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当之无愧的明星,所有人众星绕月般聚集在她的身边,讨论着她和她的孩子,其中就有李玉莲。她或许是最殷勤的那个,不住地逗弄着安歆手里的孩子,眼角眉梢都堆满了笑意。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眼热安歆,有一个人自己单坐一桌,漫不经心地吃这果仁儿,不时往安歆她们那里瞥一眼,那目光依旧寒得彻骨。
我和五娘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也没人和我们娘儿俩打招呼。
我当然不介意这些,这几个女人我没有一个喜欢的,恨不得谁都不管我,不问我,不看我才好,几下挣月兑了五娘的手,蹲到花坛边,盯着一株开到一半的月季看。
小孩子就是这么好,可以甩手玩自己的,把烦人的应酬和交际统统推给大人。
我正看得入神,从后面被人推了一把,险些跌入花丛中去。
我恼火地回头一看,却是乐钰,在他弟弟出生之前,府上就他一个男孩儿,所有人都宠着惯着他,他也顺势变成了乐府一小霸,成天欺负丫鬟家丁,人见人怕。
而且,他现在正是七八岁,猫儿狗儿都嫌的年纪,我懒得理他,继续回头看自己的花。
“你在看什么?”乐钰身穿蓝色小锦袍,脚上穿着透气的缎靴,横插到我面前来,粗着嗓门问。
“看花。”我答了一声,看也不看他一眼。
“这破花有什么好看的?”他很不满我对他的冷淡,不假思索地掐住那朵白月季的脑袋,顺手拽下来,丢在我脚下。
怎么有这么蛮横的小孩子?我心中生气,却不想招惹麻烦,白了他一眼,站起身来,换了个位置继续看我的花。
那小鬼却像附身一般跟了上来,这次却没有掐花了,站在我旁边,也低着头看那花,我也不理他。
不一会儿,他站不住了,用胳膊碰了我一下:“哎,你到底在看什么?也让我看看!”
我没回头,慢条斯理地道:“你见过花开吗?”。
他愣了一下:“满园子开的不都是花吗?”。
“我是说花开的动作,你见过吗?”。
他迟疑道:“没……没有。”
我伸手掐掉花边一片枯萎的叶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花开的速度提高一百倍,一千倍,我们是不是就能看到花是怎么开的了?”
他怔忪了半晌,忽然大笑起来:“什么一百倍,一千倍啊?哈哈,你果然是小古怪!”
“谁是小古怪?”我怒了,眯着眼睛转过头来,看见他稚女敕的小脸,连皮肤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的,不禁哑然——呃,我干嘛跟一个小孩子置气?
“他们都说你是小古怪!嘻嘻!”乐钰嘎嘎地笑了,像是找到乐子般,“五姨娘是大古怪,你是小古怪!”
他声音很大,一旁站立着的姨娘们都听见了,包括安歆,他们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到我们这两个小鬼身上来。
可是,没有人说什么,安歆甚至很愉悦地瞥了我一眼。
“你放什么厥词?”我心中大为不快,忍不住推了他一把。
乐钰脚踩在花圃的牙子上,身子来回晃着玩儿,他虽然比我大两岁,但是个头跟我差不多高,这一下没站稳,跌落到花圃里了。
“啊——”他失声大叫起来,叫的还很惨,好像不是装的。
我定睛一看,他跌得一身都是土,脸被月季的刺划了好几条口子,有一条在额头上,很深,很长,血珠顺着划痕,已经开始往外渗了。
我心里一沉,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果然,在0.01秒过后,安歆的尖叫声便响了起来,然后,有家丁迅疾如风地从我身边冲了过去,将乐钰扶了起来。
“呜呜呜呜……”乐钰嚎啕大哭,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狠劲。
“沈萍,瞧你这孩子做的好事!”安歆尖着嗓门穿了过来,先不去看儿子,一巴掌打在了我的脸上。
我的脸立时就肿了起来,咬着牙站在那里。
五娘就跑了过来,将我护在身后,声音微微颤抖:“二姐,乐薇还是个小孩子呢,你怎么下这么狠的手?”
“你没看到他把我的钰儿弄成什么样了吗?”。安歆气呼呼地揽着乐钰看,声音里带着哭腔:“可怜我的儿,好好的一张脸,以后怕是毁了!”
“娘!你打错人了!”乐钰也没看我,抽抽搭搭地说,“不是她,是我自己没站稳。”
安歆一愣,继而气急败坏:“胡说,娘亲眼看到的,怎么能有假?你这傻孩子,怎么往自己身上揽?”
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乐钰会这么说,可是,我并不想领这个情。
“是我推的,三姨娘,我甘愿受罚。”我微微扭头,不去看乐钰向我投来的吃惊的目光,身边,五娘抚mo着我的头,微微地叹了一声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