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添将沭阳的脸拧了过来,后者怒目而视。
“公主大人,你这样是不行的……不要带情绪,把心安下来,看着我的眼睛,什么也不要想。”
隔着面具,又是侧面,我看不清乐添此刻的表情,却能看见沭阳骄傲而略带焦躁的脸,一点一点地变得柔和起来。
能让骄傲的公主这样安静下来,乐添此刻的眼,该是蛊惑而静谧的吧。
无法相信这样顽劣的小孩也会有这样煽情的时刻,但的确,他看起来并没有做什么,只是保持着和沭阳的目光接触。
渐渐地,沭阳的眼神开始变得空洞,眼睫慢慢地垂下来。
然后,在很短的时间里,呼吸安稳,面色恬静,仿佛已经陷入好眠。
我在一旁,说不惊诧是不可能的,不仅惊诧于那本书的怪奇邪门,更惊诧于乐添的悟性之高。
毕竟,从他发现那本书到现在,只有短短几天的时间而已啊。
大功告成,乐添站了起来,歪着头,满意地打量着沭阳熟睡的容颜。
我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乐添却拍了拍双手,侧身退到了三尺开外。
我惊愕地望着他:“这就算完事儿了?”
他地我微微一抬下颌,从怀里掏出一本破书来:“姐,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说罢,将那破书往我这边抛过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后,准确无误地落到我的双手之中。
一起抛入我耳膜的,还有乐添清越的声音:“开始读心吧,姐!”
那边,乐钰也微微诧异地看着我,虽然嘴角一直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但有他在,还是多少让我觉得有些尴尬。
“怎么回事?我哪有这个本事……读什么心?”微恼的我,压低声音斥责乐添。
这个害人精……
“翻开到第七页,上面有要诀,只有短短几句,默诵就好。”
“既然这么简单,你来读好了啊。”我实在是不想接这个烫手的山芋,而且,默念几句短句就能读心?开什么玩笑?
乐添却变得忿忿起来,撇嘴道:“你以为我不想么?跟读心一比,催眠根本就是雕虫小技啊。可是,这破书上说了……”
边说着,边搬了一把太师椅过来,依着我坐下,哗啦啦地翻开书,到了那所谓的第七页,伸出细长的手指在其中一行上笃笃地点:“唯有心有灵犀,梦能与本书通灵者,方能施读心之术,若以无缘之质强施之,轻则恶邪侵身,神气不宁,重则经脉逆转,血液倒流……姐,你倒说说,这是什么破书啊!我把这书塞到枕头几下睡了几天了,反倒比平日睡得香了,什么破梦一个也没做!”
他说得义愤难当,似乎以被限无法读心为天大憾事,而我忽然想起,在遭遇张性德事件时,我曾于那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做过一宿的惊梦,而梦中的一切,淋漓尽致,似乎与现实完美契合。
或许,我确和这本怪异的书,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我心中动了,方才垂下头,细细地望向那黄旧的书页。
“唯有心有灵犀,梦能与本书通灵者,方能施读心之术……”
接下来是实施读心诀之前的注意事项,无非是摒弃杂念,平神和气之类,并没有什么特殊要求。
那读心决紧跟其后,只有短短两行字。
生疏的古字,陈旧的用词,读起来十分拗口,我磕磕巴巴地念了几遍,终于顺了。
“以薇(读心者名字)之名,缔结梦神之约:天地玄黄,彼人心之洪荒;今借力侵袭尔身,誓破懵懂,以勘虚妄。”
当这最后一遍念出口,我便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以薇之名,缔结梦神之约”仿佛还是经我之口说出来的,而到“天地玄黄,彼人心之洪荒”时,竟似有模糊的男声与我一起共同发声,而到“今借力侵袭尔身,誓破懵懂,以勘虚妄”时,我的声音已经杳无所踪,而完全被那和声的男子声音替代。
相当优越而高远,却带着华丽的慈悲和怜悯,令人过耳难忘的男子声音。
竟仿佛是,比这天地间最精致的乐器同时起奏,还要动听百倍的天籁之声。
声音分明是柔和而不带任何攻击性的,却又仿佛宏大到无际无边,振聋发聩,令这三千红尘中的渺小微末,都无法不躬身倾听,以接受这份广博慈悲的感染。
这样的声音,足以颠倒众生,令人心随之往,到未可知的幻境。
我不知道周围的他们,乐添,乐钰是否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我只知道我自己,已不知于何时来到了一个空无一切的幻境。
无冷无热,无悲无喜,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回头不见来路,远眺亦不见归途。
这偌大的世界,只有我一人踽踽而行,正茫然惶惑时,耳畔忽然响起女子的娇笑之声。
“来呀,我在这里呢……”
声音滴脆而魅惑,娇女敕得几乎能掐出水来,不是沭阳却是谁?
我朝着声音望过去,她不在前方,不在身后,却映在我的脚下。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脚下,隔着一薄如蝉翼的冰晶般的层面,映照着沭阳百媚千娇的脸儿,我们的脚在冰晶面上重叠,身体却朝着完全对立的空间纵伸。
如同镜中的世界。
她微微探子,吃吃笑着,自下而上地朝我这世界探望过来。
而她身后,赫然是万丈红尘。
是宫殿华室,是人声鼎沸,纸醉金迷的所在。
我迟疑地望着她:“可我……怎么才能过去?”
话音方才落地,落脚的地点,忽然裂开一道深长的口子。
而我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笔直地坠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