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渠整整挖了十天,从河边开始蜿蜒到薛家地头结束,渠身没修多大,只挖了两尺深一尺宽,渠口用大石头挡住,要水的时候移开石头就能进水。
因为田地地势比水渠高,用水时还得人工将水一桶一桶从渠里舀起来浇地,但饶是如此,也比以前用桶挑水省力。
其实以前村里也有不少人想挖渠,只是陈家村缺水的时候不多,另外也没个领头人牵头,当然最主要是谁都不愿意被人白占了便宜,所以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如今看着他们挖好了渠,这闲言碎语又开始满天飞。
说好说坏的都有,从他家搬来开始八卦到最近种春麦,而冷门爆得最激烈的,莫过于张媒婆说陈大富想要招薛寅松为上门女婿的事。
陈大富算是本村的头面人物之一,他在陈家的地位比较高,家里虽然只有三亩地,却是整个村里最肥实的三亩,地肥位置好,家里又只有两个女儿。
大女儿性情温柔,因为小时走路摔坏了腿,走路有点跛,因此一直待字闺中。二女儿生得花容月貌,早在小时就和城里的林家定了亲。林家是做丝绸生意的,一直南北贩卖丝绸,也算是中等偏上的富裕人家。
众人的八卦一致认为,薛寅松一旦成了陈大富的女婿,就是那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糠窝窝跳到了米窝窝。更何况陈大富放出话来,只要薛寅松点头,不要薛家一根针一根线,只求好好对待他女儿,这样的好事还真是的确难找。
其实陈大富很明白,他听了媒婆的反馈后也知道这薛小子心野得很,根本不是三亩的能套得住的,对这样的人中龙凤,月兑奴籍是早晚的事,根本需不着别人插手,如果想要人,就得趁现在示恩,这样才能一辈子牢牢抓在自己手上。
他现在要做的,不过是借众人之口施加压力,让你薛寅松明白,不娶他的女儿,那你娶别人时就得掂量掂量轻重。
想想看,他开那么好的条件,有谁能比他开得更高更好?他陈大富在村里算得上元老人物,家族里开会能坐到前五席去,他都没捞着的女婿,又有谁敢冒着开罪他的危险上门去说媒?
除非能把女儿和家产全部倒贴给薛寅松,但放眼整个陈家村肯定没人肯这么干。若说这桩婚事唯一的缺点就是他的大女儿跛了只脚,不过不算严重。
他之所以留了那么久没舍得嫁女,主要还是没看上陈家村的任何一户人,如今你薛寅松给脸不要脸,那便让陈家村的人来议论议论吧,抗不住你总是要先低头的。
薛寅松对这事却完全无动于衷,反正陈大富没直接找上门,也没派媒婆什么的来,那婚事传言就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算不得作数,只能说是空穴来风。
既然是空穴来风,那自然不能当真,你总不能自己找上门说:哎,陈大富,我听人家说你想把女儿嫁给我?
撇开这不说,就算因为这事连累得全村的女人都不敢嫁给他,他也完全不介意,甚至还巴不得全村的女人都唾弃他,最好能给脑门上写个字条贴上:秀才所有,女人勿近。
有人八卦,也有人来探听风声,薛老爹和环姨商量了一阵,均以小辈的事自己解决为由,拒绝帮任何人打探小道消息。
裴远奇和长辉更不会说长短,跟着薛寅松学了句无可奉告,人家一开口他俩就无可奉告,把问话的人噎个半死。
然而八卦就是八卦,不过几天这事也慢慢淡了下来,陈大富没等来薛寅松的登门或者薛家任何的反应,喝酒时恨恨摔了个酒杯骂句不识抬举,全部的事也就收了场,人家既然不提,你总不能把女儿往人家身上贴。
还好大女儿神态自若,除了依旧不出门外,倒也没别的反应,她自小因为这脚受过不少白眼,以为薛寅松不过也是那狗眼看人的芸芸众生之一。
在水渠挖好不久迎来了第二场春雨,这场雨却带着点夏雨的味道,来势又大又猛,噼里啪啦的砸下来,扬起地面起了半人高的灰尘。
薛寅松站在廊下看雨,这雨一下可就定了心,至少麦收前是不着紧干旱了。小秀才恹恹的在屋里转了个圈,嗅着潮湿空气里的土香,啪一声关了窗户。
薛寅松失笑,走进屋道:“你这是怎么了?”
小秀才好半天才道:“算着日子,已经发榜两天了,你说我到底去不去看?”
“那就去看吧,这里去县城也不远,就当去城里逛逛散心好了。”
小秀才又纠结了:“万一没考上,不是白去了……”
“哪来那么多想法,”薛寅松笑着,“我们一起去吧,正好铺子里也要进些杂货,我们就当顺路了。”
两人正说着,只见前院突然跑进来一个人,一边抹着脸上的雨水,一面大喊:“秀才,秀才,薛小子快出来!”
薛寅松走到门边瞧见是自家的租客陈小五,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斗笠也不带一个,我去拿一个给你。”小五忙摇头:“我是来报信的,里正说瞧了榜单说是秀才考上举人啦。”
小秀才的耳朵倏一声立起来,忙从屋里跳出来问:“谁说的?谁说我中了?”
小五道:“里正说的,他今天去了县城,特地叫我来报信呢,有赏钱不?”薛寅松笑骂一声,模了几个铜钱打发了人,转身只见秀才用衣袖遮了头就准备往外面跑,忙一把拉住:“你去哪里?”
秀才激动的语无伦次:“里正,里正,别是骗我的,哄我开心。”
薛寅松忙道:“现在雨正大,一来一回衣服鞋子都得湿个透,且在屋里坐一会吧,雨停了再去。”
小秀才不肯,逮着个空又想往外面钻,被薛寅松一把拽紧只得央求道:“让我去问问吧,湿衣服回来马上换,要不我带斗笠,对对,斗笠蓑衣都带上。”
薛寅松哭笑不得,只得让步道:“我陪你去,你站着别走,我去拿蓑衣斗笠。”
两人批了斗笠蓑衣,只是这场雨来得又大又急,久旱的土都泡得酥软了,一路湿滑得很,一不留神就能栽个跟斗。
薛寅松拉着秀才,就怕他一不注意摔了,虽然走得辛苦,到底还是平安到了里正家。
里正刚从县城回来,见两人来,忙笑着迎进屋恭喜:“秀才,哦,不不,现在是举人了,应该叫裴老爷。”薛寅松听得噗嗤一声笑起来:“刘叔,大家都是一个村的,这叫着太生分,还是叫名字的好。”
里正忙笑着道:“那怎么行,如今本村就那么一位举人老爷,又是正考的官身,怎敢轻慢。”
小秀才也忙道:“不碍事不碍事,刘叔,你可曾看清楚?”
里正点头:“我看了两遍,富春县陈家村裴人杰,我们村里就你一户姓裴,这怎么会弄错?”
秀才放心了,舒了口气:“真真是考上了,我老师就是说我文章火候到了。”
里正笑着恭维两句,又喜气洋洋的宣布自己的喜事:“我和城里向阳巷崔家联姻定了亲,过几日他们便来下聘。”
秀才和薛寅松忙一起躬身祝贺:“真是可喜可贺,恭喜里正了。”
里正笑着受了礼,又暗示道:“我只有一女,以后女儿嫁进县里,我也准备卖了房子搬进县城居住,此地始终是要个人的主持,我看下一届里正很有可能会在陈大富、陈文正和陈相举三人中选出,哦,陈乔岭家也是有可能的,巧的他们这四家家里都养着千金,如今裴公子尚未曾娶妻,我看这四家身份也正好配,不如央人去说说?”
说道陈大富的名儿时,里正也是明明白白看着薛寅松,薛寅松只是低头一笑。
小秀才略一思索,微笑拒绝道:“里正抬爱,我想着明年去京里试试运气,便晚一年再说吧,再说一时半会您还不会走,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里正忙笑道:“是,是。”
小秀才和薛寅松告辞出来,只走了两步,秀才便仰天摔了一跤,坐在地上傻笑道:“太过得意,老天这是在提醒我要脚踏实地,一定谨记,一定谨记。”
薛寅松扶他起来,秀才又兴起,月兑去草鞋大声吟道:“我本癫狂人,赤足雨中行。”
薛寅松哭笑不得,只得一把捞了背上往家走:“搂紧脖子,我背你回去吧,裴老爷。”
小秀才一顿,忙使劲打薛寅松的背:“快!快!快转回去!快转回去!”
薛寅松不知道他怎么了,忙往回走:“怎么了?东西拉下了?”
小秀才这才笑着扑在他背上搂了他道:“给你月兑藉啊,月兑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里正在前厅还没走,见他们折转回来,也很高兴:“好,月兑藉容易,这事包在我身上,只需得交点银钱再把户籍转到你家就行,过几天我去县城时让你们一路。”
两人自然千恩万谢,一回家就叫老爹买肉打酒准备好好吃一顿。
秀才中了举人的消息不一会就传遍了全村,薛老爹新买的肉在锅里还没炖熟,村里上门道喜的人就快踩破门槛。
租客们一起凑了个分子,提了鸡鸭和几块腊肉来,也有封了红包来道喜的,陈大富就是其中之一。他拉着秀才到旁边单独呆了会才走,秀才见后面又来了人,只得勉强笑着迎出来。
邻居们的意图五花八门,有来旁敲侧击的,有来打听娶嫁婚配的,也有来问可否纳田的。
在天朝读书人享有免田赋徭役的权利,纳田就是把别人家的田地归到你名下,向你贡献点好处借你的名头免税。
小秀才当然明白这纳田的好处,举人名下有200亩的免税名额,除开他自己的20亩,能把整个陈家村大部分的田地纳到名下免租。
薛寅松一转念也想明白,他悄悄对小秀才点头,要他虚应下来回头再慢慢商量。
薛寅松的意思是要答应,这好歹是一份收入,而对他们家来说,目前最缺的就是收入。小秀才却不太愿意,读书人自然有读书人的清高,他讨厌因为这样那样的利益缠夹不清。
这两口子的家务事最是清官难断,两个人从众人离去后便开始拌嘴,一直到吃饭前还没停。本来高高兴兴的气氛当然无存,饭桌上两个人都各自埋头吃饭。
薛老爹看看两人,也不知道该劝谁,环姨也没辙,除了劝两人多吃菜,也就把小奇和长辉管束好不让他们添乱。
薛老爹以前一直不怎么看好这两人,如今见他们吵架了,又着急起来生怕他们吵架吵散了,秀才除了不能给薛家生儿子,人品长相出身都是一等一的好,说得不好听点,还是他儿子高攀了人家。
薛老爹想想又不好自己出面,只得指使老婆去找秀才,自己拉了儿子到东屋去说话。
薛寅松被扯进屋挑了眉毛:“劝我干嘛?根本就不是为了那地的事,你以为呢,是为着陈大富。陈大富刚才来了,上门就拉着他一边去低声说话,意思是让他别扣着我,陈家愿意替我赎身。说他女儿因为我这一闹,嫁不出去了,他心痛女儿,说若是他条件开得不好,让我自己提条件,只要不下作人,他为了女儿的终生幸福都会答应。若是为了倒插门的事,他愿意让步,只要生两个儿子,就允许一个姓薛,若是一儿一女,则女儿可以姓薛。听听,这不存心来挑拨的么?”
薛老爹一愣:“真的来说了?看来传言是真的了,陈大富是真想找你当女婿。”
薛寅松嗤笑:“当然是真的,那张媒婆早就找我试探过,我不过敷衍搪塞过去。本来今天已经跟里正说好了月兑籍的事,过几天里正进城就一起去出籍落户,多么简单的借口,他只要说已经给我月兑了籍,把责任往我身上一推就行,可他就不肯说那句话,自己硬抗着,抗完心里又梗着难受,借机发作我罢了。”
薛老爹也搓手:“那可怎么办?他年纪小,你要让着他罢。”薛寅松挑眉毛:“你真是我亲爹?干嘛帮他说话。”
薛老爹嘿嘿的笑:“好歹是举人老爷,你有事也要让着几分才是,人家不是正统官身么。”
“切,”薛寅松受不了:“官身怎么的,官身他也是我媳妇。这事可大可小,但是为了以后还真的说清楚,否则以后谁不高兴了瞎说一气,我俩就得吵,再说了,我是他男人,就算有事也该是我抗,一个人瞎逞能。”
薛老爹被这句我是他男人雷得浑身焦糊,想了想道:“还是你先去陪个不是吧。”
薛寅松也气:“得得得,你别瞎掺合了,这事谁都劝不了,他爱生气就生气吧,以后多气几次就习惯了。”
秀才本来被环姨哄了两句,也觉得是自己无理取闹,环姨的意思过来说两句矮话就算和好,走到门口刚好听到一句:他爱生气就生气吧,以后多气几次就习惯了,使劲踢了一脚东屋的门,哐当一声,转身跑了。
环姨简直被这两人愁白头发,等秀才走远了才转头骂道:“你说那些做什么,好不容易哄着来的,这下可好,被你一句又骂走了。”
薛寅松笑道:“你们就别操心了,都散了吧,一会他转两圈,自己会回来的。”
环姨看看天色已经渐黑,一把拧着薛寅松的胳膊横眉冷对:“最讨厌你们这些臭男人,都把好好的人当什么了,什么叫自己会回来?凭什么受了你们的气还得看你们的脸色,你马上去给我把人找回来,找不回来你也别回来了。”说着推搡几下,把薛寅松掼出门去。
薛寅松模模被拧得红了一大块的胳膊,哭笑不得的往外面走,看来环姨是把秀才当统一战线了,以后要是敢欺负秀才,少不得会受环姨的白眼和棍棒呢。
太阳落山温度就往下面降,薛寅松想着秀才没穿多厚,忙一边唤着他的名字,一边往前走。
村落里住户和住户间并不远,只是四周是房子,路径分明,一时之间还真不知秀才往哪里去了。薛寅松抓着两个孩子问了都不知,想想他最多也就是赌气,应该不会离家出走,便先去竹林转了一圈,又往河边走。
河边上有些乱石滩,秀才正在在水中的大石头上,也不知道呆呆的在发什么愣。
薛寅松忙走过去,一模他的手冰冰凉,月兑下外衣来给他披上道:“回去吧,这里冷,一会受了风寒又得咳嗽。”
小秀才转过身来,一把甩开他的衣服:“受不得你的好,自己去找陈大富吧,反正你现在月兑了籍,爱做什么都可以,不是要落户籍么,也别麻烦了,直接落陈家得了。”
薛寅松笑着又把衣服给他披回去:“你气也发够了,就回家吧,这么点小事你也不怕膈应得自己难受么,那陈什么的,我哪里看得上,千好万好哪有你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已经预备好挨骂了,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