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副职,除了打怪,闲暇时候可以做些东西挣钱。游戏果然是游戏,那些干燥粗粝的毛皮经过技能的锤炼,竟然能变成精干凌厉的短打或者飘逸俊朗的长衫。我开始自己上山砍些小怪,然后收集各种各样的皮毛,这个缝缝那个补补,仓库里堆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衣裳,今天穿一件,明天穿一件。
日子久了,衣服做的多了,就开了家便宜的小铺子,花样多,价钱便宜,常常有小姑娘来光顾。也有年少的侠客,风尘仆仆的从野外打怪回来,捧着卖了垃圾的钱,从我这里挑一件漂亮的新衫,回去送给心爱的妻子。
有一天,我遇见了一个人,他叫乌鸦。
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是一天傍晚,铺子里的东西刚刚卖完,我心满意足地坐在街边数着银两。一个漆黑的影子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一抬头,看见一个带着丝丝血腥的人笔直的站在我面前,他好像刚从野外回来,身上还带着伤。我看了下资料,他的HP几乎已经到了零界。他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丝布:“能帮我做件衣服么,用这块布?”
“不做。”我皱了皱眉头,“我下班了,我要回家。”
他楞了一下,突地又笑开了,那笑容,我竟然觉得是好看的。他说,“我给十倍的银子,就做一件,余下的材料也给你。”
好生意啊,有赚头啊,稳的啊,他这材料的分量够我做十件八件了,啧啧,一看就是好料子,我都不用去模。
“我可给不起定金,你这料子一看就是个极品货,你不怕我拿跑了?”有些事情我想我还是先说清楚的好。
“就凭倚笑公子您手上的镯子,想必也不会贪图这小小的一匹丝绸。”他用似乎笃定的语气威胁着我。哼,我才不管他真心假意,反正我听着就觉得是威胁。是是是,我倚笑公子本就是个一文不值的地痞无赖,我要是吞了你的货,你会找我家那个冰清玉洁的美人姑娘去兴师问罪。名不见经传的我,因为这枚凤鸾镯,走在路上都会被人指指点点,更有甚者三番五次跑到我的面前声称要和我单挑。侠骨柔肠的英雄们为美人而扼腕,就连巧笑嫣然的姑娘们都诧异于祈恩的选择。冷嘲热讽之间,我竟习惯了调笑的口气,从此众人就索性给我冠上了公子用情不专的罪名。
又小家子气了么,我想想,看看料子,咬咬牙,反正这么说的人也不止一个两个了,早该习惯了。男子汉大丈夫别为一两句话有钱就不挣,我一把接过布帛,瞥了他一眼:“做好了飞鸽传书给你。”瞧也不瞧他,就拿起包裹径自走进了锻造房。
刚踏进门槛,一直坐在角落的打铁大叔竟然站了起来。这这这这,他可是NPC啊,他,居然,动了!他抓起熔炉旁边的抹布擦了擦手,不疾不徐地从水池里打出一盆水来,缓缓地走到了我的面前。“是梦奠吧。”我手里的布?“也只有梦奠了。”他叹了一口气,“你来铺子也不少日子了吧,有没有想过做些特别的东西?”
隐!藏!剧!情!我顿时嗨了,早就听说系统里藏着千千万万说不清道不尽的隐藏剧情,有些是稀世珍宝有些是武功秘籍有些直接就是大把大把的经验值,嘿嘿,瞎猫撞到死耗子,咱小倚笑也有春天咯。
不出意料的,我被传送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竟然是水墨做的地图,浓浓的笔触在屏幕面前延展开来,每一步走上去,都会泛起一个小小的墨晕,转瞬又弥散在周围的意境里面。像走在水面上,又像漂浮在云朵中间。耳边响起悠扬的笛声,绵长而悠远,像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幽幽地诉说之中,我仿佛看见一个仙风道骨的男子,独立在这迷蒙的山水之中。一切都那么模糊,仿佛脚下随意变迁的墨迹,那人微微转头,看向了我,那表情,似乎在笑,又似乎有那么一点点惊奇。
转瞬间,丝竹之中响起了金戈铁马之声。脚底的墨晕从原本的向外扩散变成了向内束缚,紧紧攥住我的脚,我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将匕首插入其中。那墨迹似乎绵而紧实,在刺入的瞬间散开,但立刻又从其他方向涌来。
本来正在帮会频道讲述着奇遇的我,一瞬间腾不出打字的手来,方向键和鼠标同时用上,往来之间,却还是显得措手不及。
血条迅速的往下滑落,翻出包裹将各种各样的药水频频倒入口中,那墨迹似乎越来越浓重,一波一波接踵而至。找到中间一个白色的空点顺着蜿蜒的方向一个空翻,拉住空中的一片淡云悬悬地立住。说是一片云朵,可是在这样的一个空间中,好像所有的东西都变得脆弱而单薄,如纸张般轻而透明的云朵似乎随时随地都有被撕裂的可能。而下面如熔岩般汹涌的墨痕却更加狰狞,仿佛随时随地都有咆哮而上的可能。
我喘着粗气,刚才清闲的心情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帮会四喜丸子:倚笑倚笑,怎么不说话了,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帮会四喜团子:难道隐藏任务里遇见了绝世大美女倚笑忙着调戏顾不得和我们说话了?
帮会频道里依旧热闹而欢乐,看着他们无忧无虑的调侃,陷在迷阵里的我一阵心烦,顿时怒吼道:“都给我闭嘴,我都要被杀出去了,都给老子闭上你们的乌鸦嘴!”
刹那间,鸦雀无声。
没有人这么说过话,在这个虚拟的游戏世界里。包括我,包括所有人。
一直以来我们都和乐融融的,说着有的没的,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彼此嘲讽调侃,却从来没有义正言辞的真正生气难过。毕竟,游戏是用来开心的,没有人愿意在这样一个轻松的环境里面掺杂任何负面的情绪。即使有些小打小闹,也本着不知者无罪的心态宽容的对待着同样在一个世界却不知真实彼此的对方。
所以,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我有什么理由发火,我遇到的事情他们也并不知道,有什么理由把气出在他们身上。每次我无理取闹的时候,程子安就会不理我,然后就消失在我的面前,或许,我这个坏脾气,到了哪里,都不讨人喜欢吧。这一次,连这些刚刚认识,还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朋友的人,都要失去了吧。
一时间心烦意乱,一个倾斜,竟然险险跌入那咆哮着的滚滚墨迹之中,我深呼一口气,稳住身子。突然又觉得伤心难过起来,没理由的,想到从前想到过去,我突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玩这个游戏,又不争气的噙住了眼泪。有什么好难过的呢,这是一个虚拟的世界啊,为不存在的事情难过,有什么意义呢。
眼角瞟向电脑右上方的那个小叉叉,再次萌生了关掉一切的冲动。
滴滴滴,飞鸽传书竟然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打开鸽子脚下的包裹,本来已经含在我眼眶的泪水竟然就这么哗哗的流了下来。
满满的一包药水,还有我缠着老杀好几天都不肯给我的的紫金匕首。
帮会四喜团子:唉呀呀,倚笑吖,我们不知道么。丸子刚做的药哟,随你吃,不够我们再给你邮。
帮会阿大:倚笑你有空打字么,说说情况,我们帮你分析分析看看有没有什么对策。
帮会杀寂寞:紫金匕首我拿去锻造过了啊,现在有附加范围伤害了,你找怪群打,附加群攻伤害百分之十五的。
帮会四喜丸子:吃那个归婴!!!归婴!!给我吃那个归婴!
一瓶归婴倒入口中,顿时辛辣之气冲击着我的四肢百骸。归婴,丸子竟然真的做出了归婴,团子打了一个星期的材料,丸子磨了一个星期的配方,反反复复,来回尝试。无数次团子在极其凶恶的怪群中间死里逃生,无数次丸子崩溃的趴在帮会频道里说再也不炼药了,而他们竟然真的把归婴送到了我面前。
药如其名,回归婴儿般初生的状态,血和真气全部归零,却独天享受着上帝对生命的眷顾,无论任何攻击无效,当然,因为真气归零的缘故,服药者也只能使用最原始的普通攻击。
当初祈恩打到这个药方的时候,老杀就说这是最没有用的东西,丸子却本着药师的细心和善良一眼看出这是常常在怪群中逃窜的我的救命良方。接着就是夜以继日的尝试和揣摩,这游戏的炼药和锻造系统一样,所有的配方均是残谱,每张残谱缺一两味材料并不直接具体显示,需要制造者自行模索。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是限制了所谓极品的出炉,加大了所谓生活玩家的可玩度,但大千世界道具百种千样,所以很多人放弃了副职的修炼,醉心练级打怪,依靠不断的杀戮取得直接掉落的各式装备或药材。
帮会祈恩:怎么没声音了?倚笑你还在么?说说现在什么情况?
收起繁杂的情绪,抹了一把双眼,我噼里啪啦的把整件事情合盘托出,当然,包括乌鸦和这块叫做梦奠的破布。
帮会杀寂寞:什么?梦奠?你说你拿到的是梦奠?
帮会祈恩:你脚下是不是一片一片墨渍,你看看,他们有规律不?
规律?我突然冷静下来,稳住心态,这是游戏啊,肯定有章法有门路,既然这是一个隐藏任务肯定就有突破的关口,浓浓墨迹啊。
还记得以前和程子安一起办书法展,我就每天帮着他们收拾各种各样的作品。他们宿舍的洛神是行家,每每捣鼓着各色字帖砚台爱不释手,算是书法展的灵魂人物。其实,洛神之所以被称之为洛神,不单单是因为他姓“洛”,更有一股超然的神韵在,好像任何事情都可以不费摧毁之力轻而取之。相比大家广为流传的洛神,子安显得更为真实而亲切,我每每陪在他身边,看着他努力,就会觉得自己是那么幸福,有这样一个即使出色还不断努力上进的人一直陪伴着自己,夫复何求。那次书法展,我借着子安的面子,也听洛神讲了很多,楷书四大家平人多习颜柳,实则欧阳询的楷书更为笔力苍穹,他说的文乎乎的,我却只记得两句“扰龙蛇战斗之象,云雾青笼之势”。当时,我偷偷捏了子安两下,在他耳边嘀咕嘀咕,字都写的跟小蛇一样曲曲爬爬的,跟云跟雾一样糊成一大团还叫好字么?子安笑笑,点了下我的鼻子,说那是书法的意蕴,不光是形态。好吧,子安说的都是对的。
龙蛇?我顺着墨迹看过去,蜿蜒之中似乎带着纹理,气韵到了端头好似一双清灵的双目,确是龙头!脚下的云朵轻柔,我歪一歪身,却发现只要稳住重心,云朵是牢牢锁住的!
长呼一口气,我顺着那龙目的方向,借着脚下的云雾一个大力猛冲~!
脚下的墨迹依旧在嚣张的咆哮着,小匕首稳稳的插在龙角上,整条墨龙一个打挺,溅起无数墨星。墨迹重重地打在我身上,一阵疼痛,如果没有归婴,我怕是要葬身这浓重的墨雨之中了吧。看来,我是欠丸子一个巨大的人情了。我用尽全身的力量插住龙角,任巨龙在画面上挣扎,眼看着一条浑厚而庞大的巨龙慢慢散去光泽,顺着墨雨层层淡化。最后,竟然仿佛没有出现过一样,只剩下,平静的白色苍穹。
天空中,竟又浮起最初见到的男子,他回眸一笑,顿时,地转山移……